《花火》 第15章 免费试读
去年春节，曹万川回家，婆婆对曹万川说，现在你妹妹也在外面跟人结婚了，这房子就剩我一个人了，搬回来吧，让她和孙子孙女们搬回来吧，我也活不了几天啦。玉秀很坚决地对曹万川说，不搬。凭什么她要我回去我就回去，当初把我们母子撵走的时候她怎么说来着？她说有我无她，有她无我。哼，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她喜欢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曹万川说，她就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说她也是你婆婆。玉秀盯着曹万川的脸，她就那性子？凭什么她能有性子我就不能有性子？她是我婆婆？她还是某些人的妈呢，当初她不也把某些人的三个儿女扫地出门了？你顾惜她，她什么时候顾惜过你？曹万川横她一眼，你跟她也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也不知今后我们的儿媳妇要受你多少罪。玉秀抿抿嘴笑了，这就用不着你这老公公操心啦。
陡然之间，玉秀住的小平房和婆婆住的大房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小平房小而温暖，大房子大而冷清。玉秀时常看见婆婆坐在堂屋前，望着平房里三个玩耍的孩子，眼里露出贪婪的光芒。玉秀冷笑一声，满是报复的快感。三个孩子都还小，偶尔会跑到大房子去玩，婆婆总是变戏法般从陈旧的柜子里掏出各种吃食。玉秀心情不好时便会出面制止，多数情况，只是听之任之，反正孩子们吃完糖，马上又会回到自己身边。孩子们离开后，婆婆和整栋大房子都迅速沉默下来，蹲在午后的阴影里，石头一般，一动不动，动也不动。玉秀这时又禁不住有些怅然，深感报复后的失落。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玉秀看见了丈夫，丈夫浑身是血，从窗外走过。玉秀喊他，他却不答应。玉秀正要追上去，猛然看见万峰的微笑像肥皂泡一样，飘飘忽忽地，在窗外一闪。玉秀惊醒过来，看见窗子半开着，微微抬眼望去，满是萧萧的青草。雪色的月光在青草间漂浮，像极了万峰的微笑。
过了几天，曹万川果然回来了。玉秀乍地望见他，一颗心就提了上来，扑通扑通地，撞得心口子生疼。往日曹万川回家，老远就听到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这次一点声息都没有，玉秀已猜到了七八分，仍旧怯生生地问，怎么回来了，也没听见车子的声音。曹万川倦怠至极地苦笑，完了，这次全完了。玉秀扶住石榴树，颤声道，什么完了？曹万川的声音像一块白板，冷冷的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还能有什么？车子翻了，货掉江底了，偏偏人还活着。玉秀脸色苍白，身子倚在石榴树上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曹万川万分感激地握住她的手，我也不知道活着是坏是好，欠下这么多债拿什么赔？玉秀感觉自己被他握着的手冷得像一块冰，麻木的，跟自己没有关系。玉秀很无所谓地说，该怎样赔就怎样赔。
曹万川重操旧业，一门心思成了木匠。他的心气神似乎都随着那车子的一翻散尽了。之前，他的心长了翅膀，在哪儿也停不住，见风见雨都想飞。这时候，他是怕了。他安慰自己，行行出状元，谁说木匠就低人一等？曹万川这次是单打独斗，一个人背了工具箱走家串寨找活儿。怀着对妻子的愧疚，把整个心都扑在木工这行当上，眼看渐渐闯出了点儿名头，谁知又出了事。
那晚上停电，玉秀早早地躺到床上。曹万川靠在床头抽烟，深吸一口，那点红红的光便退后一大截，隐隐照出他短短的髭须。玉秀很担心，生怕火光烧到他脸上。曹万川镇定自若，抽了一根又一根，那点红色的火光总是适可而止，并未烧到他的脸。玉秀的心仍放不下。这时候，窗外风声大作，一阵焦躁的雨点砸在石棉瓦屋顶上，石榴树的枝干随风倾斜，一次次抽打屋顶，一次次无功而返。玉秀猛地想起了生如凤如虎前做的那个梦，石榴树分成三枝向上生长，很突兀地，其中一枝齐根而断，带着满枝桠的石榴花，倏地掉进井里。玉秀焦急地说，那些石榴花，那些石榴花。曹万川深吸一口，把那点红红的火光给扔出屋子。曹万川说，你说什么？玉秀惶恐地说，我看见那些石榴花了，它们掉进井里了。曹万川瞪着她，你想说什么？莫名其妙的。玉秀回过身来，很颓唐地说，忽然想起了以前做的梦，没什么。眼睛却盯着给曹万川扔到院子里的那点火光。红红的火光，躺在风声雨声里，忽明忽灭，终于噗的一声，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