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 第14章 免费试读
曹家大院的中心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天井，春风一吹，绿茵茵的草便从松软的泥地里钻出来，摇摇曳曳，仿佛绿色的火苗。曹万海时常拿了镰刀到院子里割草，李桂芬则把一群说三道四的母鸡放到院子里。悠长飘逸的草给齐根割断，露出白茫茫的草根，玉秀心里禁不住一痛，针扎似的。待看到李桂芬放出来的那群母鸡在草根之间扒搔，并拉下一堆黏糊糊的稀屎，她又禁不住厌烦。如果李桂芬不在，玉秀总会拾一块石头，对准那群母鸡砸过去，望着母鸡咯咯咯尖叫着，扑扇着翅膀逃命，说不出地解气。
这年春天，天井里的草却长得格外茂盛，镰刀和母鸡都把它们遗忘了。细长的草吱吱地抽上去，风一吹，在明媚的阳光中，闪烁点点光彩。玉秀似乎看见了无数双眼睛，藏在浓密的草丛间，向自己眨巴。玉秀眨了眨眼睛，那些眼睛也眨了眨。玉秀怕起来，仅仅一年，这座院子就荒凉了许多，大天白日也充满了森森然的鬼气。去年一年，对于曹家大院来说，是用许多年的时间都难以忘却的一个噩梦。最先是张凤嫂的丈夫——似乎谁都忽略了她有一个丈夫，开刀死在了手术台上；然后是三姑太，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两天，死了；然后是玉秀的公公，查出得了癌症，在床上缠绵半年，也撒手西去了；再然后，是曹万峰。
很长时间，玉秀都对万峰的死自责不已。万峰高中毕业后，回家的第二天就找到了玉秀。万峰说，嫂子，你跟万川哥说说，让他教我开车吧，我拜他当师父。玉秀瞄了一眼万峰稚气的脸，笑笑说，你这话该跟你万川哥说呀，怎么跟我说？万峰说，我知道万川哥听你的，嫂子你就帮我跟他说说吧。玉秀依旧笑着，谁告诉你的，你万川哥会听我的？万峰喃喃说我嫂子说……玉秀瞪了他一眼，你嫂子？是李桂芬跟你说的？哼，她对别人家的事倒是挺关心嘛。万峰不安地望着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曹万川没收万峰做徒弟，玉秀冷冷地说，就让李桂芬教他吧，她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万峰当不了司机，另找了个师父，准备当石匠。第二个月，玉秀就看见万峰坐在对面，左眼蒙了一块白布。玉秀一怔，隐隐觉得出什么事了，忙转身走开。这时，万峰喊了一声嫂子，玉秀听见了，但固执地认为他在喊李桂芬。万峰又喊，嫂子，嫂子。玉秀回过头，很没底气地露个笑脸，万峰这是怎么了，把白布包在眼睛上？万峰淡淡地笑，嫂子，我眼睛给石渣子打瞎了。我嫂子说我成了只会吃白食的废人了。玉秀心中一惊，强装镇定，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别听你嫂子胡说，不就瞎了一只眼睛吗，一只眼睛算什么？话才出口，忽觉得这话特别无情，忙又改口道，你也别胡说，看医生了没有？过些时候就好了，哪那么容易瞎？说着走过去要看看万峰的眼睛究竟怎么样。万峰却不愿让她靠近，站起身，做一个转身要走的样子，说，嫂子，如果我去跟万川哥学开车，也不至于瞎了眼睛啊，顶多翻车摔死。玉秀一下子蒙了，怎么也想不到万峰会说出这样的话。万峰说完对她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多年以后，玉秀仍然鲜明地记得万峰的这个微笑，这个微笑仿佛一个透明的肥皂泡，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中发出柔弱的光彩，微微一闪，消失了。一个月后，万峰也像那个微笑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