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箫旧约》 弱水三千 免费试读
“以前，以前是怎样的？我与你……”白苏喃喃道，“我入宫后发了场高烧，以前的事，不记得了。”
“忘了便忘了。”邱奕将白苏的眉心坠扶正，“我记着就好。”
“对了，”白苏突然想到了白芷，她信中的语言颇为幽怨，“听闻姊姊在北纥过得不甚惬意，我想去看看她。”
阳光将花影投在窗棂上，显出几分幽静之态，邱奕看着她：“你是说你想去北纥？”
“嗯，”白苏在窗前坐下，以手支颐：“她一个人在异乡，人生地不熟的，若北纥王不宠着她，她还有谁可以依靠……”
邱奕走上来几步，白苏被笼罩在阴影里。他说：“那我呢？”
白苏喝了口茶，思索了半天才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你，你一个大男人要我管么？再说，你没娶我的时候过得不是好好的。”
“而且，”白苏看着窗棂上的花影，“我来这一年半年也没什么区别。”
邱奕看着白苏，笑道：“如今，你手上拿的茶杯，是我的，怎么没有区别？”
白苏当下无言，这个人要么不讲话，一讲起话来，怎么那么让人没台阶下？
“我只是和你讲一声罢了。”白苏忙忙放下茶杯，“也不过是口渴，喝两杯罢了。我去不去，还是由我自己决定的。”
“嗯，”邱奕合了折扇，“我这里还有一些事要忙，你一个人去要注意路途安全。虽然你有能力，但凡是切莫逞能。”
“我没有要你陪我去的意思。”嘴上这样说，但是白苏的心里还是有几许暖意的，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白苏起身，想回阁里整理整理，准备一番。邱奕揽住了她，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白苏一怔。
“保重自己。”
吟澜阁里，忧雪一脸担忧地看着白苏：“殿下，您真的决定一个人去北纥？”
“嗯，”白苏一边收拾细软，一边说，“如今，最幸福的当属薇儿了，我这里……”
白苏笑笑：“邱奕待我也是甚好的，现下，最应该关心的是姊姊了。她独在异乡为异客，想来也有一年未曾见到她，此行当是不虚。”
白苏换上了男装，跨马而行，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一直深居简出的她，也才晓得自己有驰骋天下的豪情，恰恰应了邱奕的那句话，她有这个能力。原来她可以安闲地看书针黹，做一个庭院深深的闺中***，也可以背上行囊，做一名走访他乡的不羁旅人。
她从南走到北，看植被的颜色由深到浅，看泥土的颜色由黄到黑，心里有种悠悠的惆怅之感，却做他乡是故乡。接近皇城时，她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客栈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是最能收获各种消息，探得各色信息的地方。
白苏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吃着桌上的小菜。入耳的无非是什么东西涨价了，哪个楼里的姑娘漂亮之类。白苏思索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去看白芷，南淇二公主来北纥探亲？若打上国家的名号，就算她过得真的不好，外头也会给她粉饰出安详荣华的情态来。这一点白苏是最懂得的，在邱奕的熏陶之下。那么，又该想个什么法子来“微服私访”呢？
恰巧店里的老板娘走了过来，笑意盈盈道：“这位小哥，还需要些什么，尽管吩咐。”她头上银色发钗下的流苏随在她行动间摇摇晃晃，唇上点着鲜红的胭脂，手上甩一方巾帕，身形袅袅，风情万种，人人唤她七娘。
白苏笑笑，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七娘，坐。”
七娘也就坐了下来：“听小哥的口音，有几分不像北人。”
“嗯，我是从南淇来的。”白苏顿了顿，“七娘的手艺不错，我北上而来，这家店的菜品是我尝得最和胃口的。”
七娘用帕子掩唇而笑：“公子见笑了。”她叹息一声：“奴家本是南淇人，后不幸流落至此，遇上了我们家那位，也就定在这里了。哪知道夫君先我而去……”
白苏想，一个弱女子要在这样一个社会单凭一己之力生存下来也着实不容易。
“你就没想过再嫁么？”
“他肯，我也不愿。”一句话，说得白苏心头一酸。
空气里静默半晌，七娘笑着：“嗨，都这么些年了，说这些做啥呢？”
“你会幸福的。”白苏安慰道，又咬着竹筷，想了想：“我妹妹在南淇的宫里头当差，我想见她一见，不知可有什么法子？”
七娘看看白苏，笑了：“看小哥长得这么清俊，妹妹也定不俗吧，怎么会不在南淇的宫里头，而在北纥？”
白苏愣了愣：“此事说来话长……”
“是了，我们南人要比北人柔婉几分的。”七娘看着白苏为难的神色，“莫不是情妹妹？”
白苏顿时低下了头，作承认状，心中感慨，经历丰富的人，想象力也果然丰富。
七娘瞧着白苏的模样，叹了口气：“我劝公子还是不要去了，公子一表人才什么样的姑娘寻不到呢？入了宫，反倒害了你和她。”
白苏脸上攒出笑意：“那么七娘你，为何不再嫁呢，这里面的缘由和情愫，我与你，当是一样的。”
七娘凑近白苏几分，悄声道：“听闻我们南淇大公主在宫里很不受宠，吃穿用度皆不在上乘，尤其是参加二公主笄礼回去后。虽然面上，洛妃娘娘依旧为贵妃，但终究不被其他妃嫔放在眼里了。”
白苏心下惊异，但状若随意道：“这是为何？”
“左不过是因为君王喜新厌旧的性子罢了，又挨不过南淇的面子。”七娘用手帕当扇子，扇着风。
“现下可以什么办法可让愚弟入宫瞧瞧我那妹妹？”
七娘看白苏死心不改，无奈道：“听说皇上的新宠岚嫔甚爱乐理，北纥原非礼乐之邦，若公子有才，倒不妨去试一试。”
白苏拱手：“多谢七娘指教。”
正纠结于是用何种身份性别去接近岚嫔的白苏，听七娘感慨：“若是女子，倒好进去些，帝王也难容自己的妃子听别的男人奏乐。”
风露清绵的夜里，白苏恍惚地想到那天，在苍泽，邱奕让她换回女装的样子。他说，我们本是夫妻。白苏穿着月白漩纹的长袍，绾了许久未绾的随云髻。月色冷淡如白霜，她站在夜里。风乍起，杏花簌簌如雨，一朵一朵飘在她的衣襟上，点在衣袂间。临走前，她拿了竹笛，便想起古人的诗句：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宫廷选侍的时候，白苏穿得极其素淡，她凭一曲《花满汀》入选。那天轮到她时，有些晚，正是暮色四合之时，天空渐渐染上墨色，幻着西天的霞光，绚烂迷蒙如同九天仙女的七彩纺纱。在一曲《花满汀》的笛音里，色彩铺展开来，云锦流泻一地。
当是时，人们只记得这样华丽动人的乐曲，倒模糊了吹笛之人的音容笑貌。
白苏换了宫装，住在了清蝉苑，听扫洒的婢子说，此地僻静，在夏季夜里可以听到蝉儿的鸣叫，故名“清蝉苑”，白苏倒也欢喜，自然是没人打搅了。绿色的宫装下摆长长曳在地上，白苏拾级而上，看四月洁白的芍药花在风中摇曳，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留下稀稀疏疏的小圆斑。
忽然有宫人来报：“岚妃娘娘有请。”
赏花的白苏回过神来：“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赶路这么多天都不觉得孤寂，住进这永巷，看这些繁盛的花草，白苏有点想家了。嗯，想邱家。
大甄四十年，白芷嫁到北纥，未成大礼，北纥王薨。新王姜黎登基，滔滔奏摺里有三分之一是关于洛华公主的。朝堂上，有臣子谏言：“既然未成大礼，理应派人护送帝姬回国。”亦有臣子说：“此乃和亲，关乎两国邦交，这秦晋之好断不可绝。”一人接道：“古制里曾有王子娶其母的先例，况洛华公主尚未与先王成礼，自然由新王接替。”年轻一点的臣子，轻狂些：“观洛华公主与君上年纪相仿，臣以为此乃天赐良缘。”
高坐在上的年轻帝王沉默不语，金色龙纹，玄色锦袍，现实出他高贵沉稳的气度，气场压倒一片。
片刻后，姜黎沉吟道：“封洛华为贵妃，赐‘洛’字。”
洛，弱。
古人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下面黑压压一片，鞠躬：“吾王英明。”自然无人知晓，年轻帝王心中的无奈，也无人察觉姜黎的嘴角噙着一个若有似无的苦笑。且问，在这个深宫，要如何保全一个人，作为一代君王又如何做到只取一瓢饮？没有人回答他，或者说，回答他的，只有四个字“吾王英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