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箫旧约》 落霞之江 免费试读
如果时光倒流，谁又会想起那些不曾忘却的故事？浮云在清凉的早晨散开，这关于她和他的所有。那些相敬如宾的背后，蕴藉着多少深重的情义？时光随着流水逝去，而那半顷落霞江，却承载了波光粼粼的记忆，一片一片，短促而明亮。落花飘零的第一瞬间，便将这遇见，渲染成诗意的篇章。
从素昧平生，到知根知底。
大甄三百四十年。
皈缘寺前，游人如织，沿街逶迤而行，碧桃夹道，落花成风。一男子素衣广袖，摇扇其间，风度翩翩。
落霞江上，画舫幽幽，顺水流连而走，绿柳拂岸，飞絮吟春。一女子青衣缓带，俯身船岸，仪态万方。
只见水花四起，鱼儿欢跃，女子立身拍拍手，脸上漾起欢愉的笑容。
江的那边，男子往船头无意识地一瞥，霎时愣住。待他登上画舫，与女子同舟，才清晰地看到女子如画的眉目，甲板上，她的裙袂如三尺碧水飘扬。
“姑娘为何方才买了这条鱼便放了？”男子眼带笑意，似一点疑惑。
少女并不抬头，只是用手拍打浪花，让细水从指尖逃窜过去。
“一条鱼被捕三次又被放三次，这条鱼说不定可以从阴曹救三条人命了。”水影里隐隐映出少女一双清澈的眸子和纯然的微笑。
这是邱奕与苏荏第一次相见，在这春和景明、落花纷扬的三月。
再次相见，却是紫薇花摇曳的初夏。他见她的那一眼，是隔了重重珠帘，层层纱幔。
少女抱着一张古琴从阁楼上下来，大红色的裙摆蔓了几层几阶，行走之间，环佩叮当作响。她眸色雪清，一改初见时的活泼自然。来近处，可见少女眉心坠了一朵雪花，是这样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却也和谐。
邱奕喝着杯中茶，神情闲散而郑重。
苏荏许是感受到了目光，便向那头看去，这一相视，却叫空气都悸动。
这世上本没有一见钟情之事，可有时，一眼万年，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少女恍惚忆起那日画舫之上，男子的问话，原先清冷的神色微微转暖，那是心底最初的善良与柔软。
邱奕有些好奇，比起深宫里的帝姬白芷，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女显得那样微不足道。能再次见到她，也不过是因为她的容貌与白芷相似罢了。按理说，她不过如千千万万的歌姬一般，但当他蓦然想起那日船头如水的眸子，心底竟隐隐生出几许怅然来。
女子***，遥望舷窗之外的孤月，纤指欲弄琴弦。
她想起她第一次起奏琴的尴尬，也想起初时那个为她解围的男子。大概是因为记忆的不美好，所以琴并非她所爱。而今次，妈妈特特吩咐，客人要听，银子又多，她只好点了头。她想，有些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何必在过往里纠缠，于是抱起琴，她想她是可以勇敢向昨天告别的。
起弦之时，紫衣青年开了口：“不知在这落霞江上，可否赏得一曲《秋水》？”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苏荏有点懵，《秋水》乃阿姊的成名之作。这又是妥帖难拒的语气。清风、明月，之于落霞江上，和以琴音，是再风雅不过的事情。
琴音淙淙响起，月光描画少女的侧脸，长长的眼睫在烛火的阴影里像蝶翼般轻轻颤动。
教她琴的老师和她讲，琴是有生命的，头在右，向左细处为颈，又宽出处为肩，再细处为腰。弦是由上往下数，一弦在上头，七弦在下末。一徽在右首，十三在左尾。琴上有天，下有地；有龙池，有凤沼，还有雁足……
所以纵然她不爱琴，对琴也是尊敬的，她沉静在乐声之中，往事逐存浮现，又在心头熄灭。
她不是第一次在画舫表演，却是第一次从出场到曲子完，众人的目光大都停留在他的脸上。她抬眸，从她的角度望过去，正好撞上青年的目光。那眼神里饱含了太多信息，有好奇的探究，是沉稳的拿捏，像冬夜的篝火，温暖而危险。
这样三番五次的碰撞，让她原先沉静如水的心有了些微的晃动。
后来，晚风浮动，少女踏鼓而舞，像雪山盛开的火莲花，一层一层盛开出最饱满的情感。耳边，是风声，环佩叮当。
这是大甄三百四十年，这一年的春天，北纥使者携白芷帝姬的画像来访，洛华公主要出嫁。首先听琴，再次观舞，而琴、舞皆是白芷擅长的东西，苏荏心底隐隐有答案浮现出来。
再后来，众人离去，只有邱奕靠窗而坐，手中依然是一盏茶，不紧不慢。
男子放下茶杯，走到她近前，风自轩窗而入，掀起了锦缎窗帘，也吹乱了少女的头发。他用折扇抬起少女的下颔，状似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女儿，是轻浮的模样。苏荏将头一偏，男子倒是笑了。
邱奕拂了拂她微乱的青丝，手指碰到眼角的飞红妆，轻轻道：“把妆洗了。”又贴近几分，淡笑：“我教你，弹琴。”晚风中纠着的呢喃，暧昧而缠绵。
梳洗罢，少女清清雅雅，也减了些故作的深沉与老练，那双眼眸沉静如雪，含笑的时候，似漾着一汪清泉。
邱奕也明白，这个年方十五的少女，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歌姬，她是北纥大将军苏攸明之女苏荏。
少女不会忘了大甄三百三十二年的那个春天，父亲被送上断头台，自己也被匆忙打入下册，沦落阊门。这八年间，她从北纥辗转到南淇，只是因为肩头的一朵她亦不知何意的白梅花。只是她的才色更佳，生活也逐日优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成了她的日常。年纪尚小的时候，她便陪在花魁身边服侍，而那些女子除了偶尔授予她一些才艺，闲暇时也总会告诉她一些红尘人世的道理。
她在章台长大，也长出了一堪柳色。
她知道，要见到白芷，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知道，要保住白芷，她是一个很好的待嫁人选。
他们为着彼此的目的靠近，却是最普通的伶人与恩客的情态。
是夜，琴音如水，飘在江面。
女子抬眸：“公子为何要教奴婢弹曲？”
邱奕打着折扇，浅笑：“因为你弹得不够好。”
苏荏微微偏头：“我哪里会有洛华公主弹得好？”
邱奕合了折扇，一曲秋水也接近尾声。
“你知道？”男子有些微的诧异。
女子复望窗外孤月，琴声幽寂。
“是为南北联姻之事罢。”女子顿了顿，眸色暗了下去，“人各有命，若我说，我不愿呢？”
“难道你不想还令尊一个清白？”是随口提起的，云淡风轻的语气，“在下以为，以皇妃的身份为令尊洗雪冤屈当比区区歌姬容易得多，姑娘意下如何呢？”
他轻轻巧巧，就掐住了她的软肋。
最后的最后，苏荏还是同意，代替白芷远嫁北纥。她不认为自己的命轻贱，若说联姻是为国为民，为姊姊，她是毫无怨言的。她生于南淇，长于北纥，又于后来辗转至南淇。这两方土地，她已分不清，爱哪个多一点。
也曾迷茫，自己的歌姬生涯何时是个尽头，于今年华正好，那么将来呢？命运流离如斯，她不认为她有这样的幸运，能够在章台寻到一个相知相惜的良人，那一席安稳之地，终究是不能期待别人来给的。
于是，她选择帮父亲洗冤，为姊姊守住幸福。
深寂的夜里，她也矫情地想，自己是为了国家，为了世人的太平安稳。这样去想的时候，心里就没有那么多不甘了。
南淇王御书房里的奏摺里写着：民间有女涉芙，其貌绝类洛华，擅歌舞，可为代嫁之选。
能把琴弹得像白芷一样，名动九州的着实没几个人。这些人里，自然包括苏荏。这嫁公主，嫁过去，要公主在大场面上把成名曲弹一弹，弹得失了水准，也未免太丢脸。丢脸之于，也免不了有心人会起疑心，性情可以不同，但这琴音、礼仪却是不得不教的。坊间音乐原只是为了图个热闹，哪里比得上帝姬所奏之精致高雅呢？
为了减少人的耳目，苏荏住进了邱府的集芳居。一边学习乐礼，一边练习琴音。
不过，这琴音，却是由邱奕——洛华公主的师父，亲自教习的。这与画舫之上的话，并无二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