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第5章 猎手与猎物 免费试读
陈国虽然不是诸国中领土最大的，但是确实土地最肥沃的，人民最富庶的。历代陈皇均有贤臣辅佐，政治清明。若是陈国要举兵开战，一统天下只是时间的问题。不过要重创民力罢了。但是源源不断的兵马钱粮和骁勇的士兵，却是他们胜利的保证。历代陈皇始终在孜孜不倦的寻求兵不血刃吞并天下的方法，年轻的夏侯洛也是如此。纵然赵国贸然出兵大魏已经给了他足够的理由，但他知道，仅凭这些还不够说服整个朝堂上的老臣。毕竟只有范谦和夏侯赫支持是远远不够的。
深秋的菊花还未败尽，在陈国这样气候温暖的国家，反而开的精神。夏侯洛得了魏帝和魏国长公主跳崖，淳于昭殉国的消息，这是个好的发展，但还不够。大魏若要复国，要声讨赵国，要行义战，还有一个人比他更有资格，那就是在破城那日神秘失踪，被预言过“贵不可言”的常宁公主。
夏侯洛看着满园金色，嘴角挂着慵懒的微笑，低声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伴在他身边的贵人孙氏纵然不知为何自己的君王突然念起这首诗，但还是柔声符合道：“这真是首好诗，陛下。”
“好诗？”夏侯洛轻笑了一下，转过脸来，看着身边的贵人：“孙贵人饱读诗书，当知此诗之后，数百年汉王朝崩塌，从此天下离乱。这首诗便是那场战争的开端。孙贵人觉得这是好诗？”
这话语气问的轻柔，但却让那本来嫣红的少女面顿时苍白了，倏然的就跪下道：“贱妾无知，请陛下责罚。”
夏侯洛转过身，看着跪在那里的孙贵人，一语不发。孙贵人低着头，死死的盯着那青蓝色袍子下，皂色靴子上绣金纹的蟠龙。半晌，夏侯洛才开口道：“朕只是有感而发，孙贵人不必过于自责。”
纤弱的少女跪拜时，夏侯洛贴身的张公公匆匆前来，见孙贵人正跪着请罪，便欲言又止的站在了花园旁长廊的红柱子边上。夏侯洛见他焦急的模样，便问：“可是范大人来了？”
“陛下圣明。”张公公躬身道：“范大人已经递了牌子往宫里来了。您吩咐过不可让范大人等您，所以这边递了牌子，奴才就来了。”
“好吧，朕这就换了朝服去御书房，见范大人，可不能穿这样随意的常服。”夏侯洛看了还是跪在那里的孙贵人一眼，撩了衣袍离开。
张公公怜悯的看了跪在地上的孙贵人一眼，心中轻叹，看来这如花的美人，恐怕要在冷宫中度过余生了。他从夏侯洛出生起就侍奉他，清楚这位年轻君主的脾气，他总是那么温和，不动声色将人置于死地。
夏侯洛刚刚进了御书房，就得到通报，说是左相范谦范大人求见。年轻的帝王连声宣召，甚至亲自走到了门口去迎接年迈的帝师。范谦已经六十多岁了，紫色的官袍应着满头银丝，尽管那双眸子已经被鱼尾纹布满，但却闪烁着精明干练的光，完全不像一个花甲老人该有的目光。
“陛下。”范谦还没有跪下，便被夏侯洛扶住了道：“范大人，朕允你不必行这些俗礼，你就别总再坚持了。”
范谦没有推辞，便站直了什么，胸前的仙鹤纹衬的他格外精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面容，今日似乎还隐含了些喜意。夏侯洛看得出，便也笑着问道：“范大人可是有何喜事？”
“自是有，天降奇才，为陛下夺天下，老夫自是欣喜。”范谦拱手对夏侯洛再次行礼道：“我带了一人来见陛下，他为陛下带来了一统天下的大礼。”
“哦？”夏侯洛也不胜欣喜，连忙给范谦赐坐，自己坐了上位挥手道：“宣。”
夏侯洛打量着进来的瘦弱少年，那眸子敛着，身上着灰色粗布衣服，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见了哑然失笑，向下面行了跪拜礼的人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弘微，大魏一儒生而已。”少年不卑不亢的回答，依旧是没有抬头。这也符合一般觐见之礼，平民是不能直视帝王的。
“听范左相说，你有平定天下之策，一穷困儒生，已然国破君死。一屋尚难扫，何以扫天下？”夏侯洛见他有些潦倒之状，隐然有了蔑视之意。那少年嘴角含了一抹笑，却无人察觉。他依旧声音平稳道：“陛下初登基时便发诏令求贤，言无论出身国别，惟贤是取。然现在贤者前来，陛下却怠慢。我本有兵不血刃，一统天下之策。看来陛下并非良主。弘微自当求去。”
“慢着！”夏侯洛喝止了他：“你夸下如此海口，却无良策，难不成戏弄朕？”
“陛下这是在说范大人识人不清吗？”少年的声音泛着一抹冷意，却让夏侯洛一时间惊心。这少年是柄利刃，瞬间便可出鞘伤人。这么想着，他站起身走下座，握住他的手安抚道：“刚才是朕唐突了，敢问公子有何良策？”
“我有大礼赠予陛下。”少年的双手垂下放在身边，修长的颈子露了一截在外面，仿佛是低头的仙鹤，只要昂首，便会展翅而飞。夏侯洛心中一动，便道：“是何大礼？”
“大魏常宁公主舒淳。”弘微的话才落，夏侯洛抓住他的手便一紧：“你知道常宁公主的下落？”
“非但知道，在下还在其危难之时救了她，得了她与淳于光的信任。她手中有魏帝死去前命人带给她的魏国玉玺。现在愿将之献于陛下。只求陛下能满足在下的愿望。”弘微的声音很低，明明几不可闻，但听在夏侯洛耳中却如雷霆闪电。因为随着这话，少年抬起了一只手，那手掌中心所印正是大魏玉玺，纵然汗渍让那印泥略有些模糊，但是夏侯洛一眼就认出了大魏那两种文字特殊书写的印文。
“你要什么？黄金万两？封万户侯？或为统一天下的功臣？”夏侯洛急促的报出他认为自己能给予的最诱人的条件。但是那少年微微摇头：“我想要陛下听我之策，我自当献上公主。”
夏侯洛冷静下来，他盯着眼前不为利禄所诱的少年，面色变得有些阴沉，似乎经过了一阵思考后，他又回首看向坐在那里的范谦。范谦向他点点头，夏侯洛才又泛起一个笑，问道：“你，有何良策？”
温子远这时抬起了头，并无畏惧的直视了夏侯洛。这其实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夏侯洛，他打量着眼前年轻的君王，夏侯王室特有的高鼻梁和深陷的眼窝让他看起来英挺俊朗，琥珀色的眸子和寻常大魏人的黑眸不一样，似乎会跟随着光的移动而变换颜色的深浅。略有些泛黄的发束在金冠之中，身上是正式的朝服，九龙五爪，在温子远心中却不是能够担负着王者霸气的君王。这么想着，他淡淡抿唇一笑，水色的唇开启道：“借刀杀人。”
夏侯洛也是被这少年的面貌怔了一下，陈国一向崇尚男子英武，眼前这少年在大魏和齐国或许还算是清秀，但在陈国，却显得有些弱不禁风。可是明明如此瘦弱，夏侯洛却从那双凤眸中，似乎看到天下风云的涌动。这除了眸子，无一可取的少年，到底能为他带来什么？范谦既然力荐他，那么必然是有原因的。这么想着，夏侯洛挥手叫人赐坐，自己又返回坐定后道：“如何借刀杀人？”
“陛下。大魏虽然亡国，但却留下了在人民心中最重的常宁公主。陈一向以仁义治国，尽管物阜民丰，但爱惜民力，不肯以兵戈征天下。大魏此亡，魏庆帝，长平公主跳崖，淳于昭身死，留下懦弱无知的小公主，是上天赐给陛下一统天下的机会，也正是陛下手中利刃。”那叫弘微的少年坐下朗声而谈，那自负之状，似是换了个人，完全不顾他面前的是陈国君主和左相。
夏侯洛感到有趣，接着问道：“常宁公主虽然有青檀子‘贵不可言’的预言，但是你刚才也说了，她懦弱无知，难道要我扶持这样一定会失败的弱主吗？”
弘微从容端起侍女所端上的茶水，轻啜了一口道：“魏烈帝残暴，但魏庆帝厚泽于大魏百姓。赵在庆帝时强攻之，使刚过上好日子的百姓再遭兵乱，是失民心。陛下此时若以陈魏边界军事要塞，南郡三十六县为交换条件帮助常宁公主复国。那么陛下只要用一些粮草支持，以常宁公主的名义召回的大魏兵勇，那些丧国之人必然会拼命夺回故土，魏民也会期待故主回归。尽管淳于光是天下名将，但是从赵手中夺回大魏必然是元气大伤。赵国也必定因为连续作战国势削弱。弱主怎么守得住大魏如此贫瘠险要的四战之地，陛下到时只需派上一名谋士，便可说服公主。陛下尚未册立皇后，如果淳于光阻拦，陛下便可以联姻立后之名，行共治政变之实。”这一段话，弘微一口气说完，夏侯洛不禁再次站起身，快步走到弘微身边，抓住了他的手道：“先生真乃良才，知我心意，不欲伤害陈国子民。有此良策，有先生这等良才，何愁天下不平！”言毕，他转身便向范谦行了一礼道：“左相荐此奇才，当受朕一礼。”
“陛下言重了。”范谦回礼后，又向弘微道：“那何时派人，迎公主入宫？”
弘微摇头道：“此时赵国已占领魏国，四下缉拿皇室旧族。大魏关隘也尽在赵国之手。陛下如此时表现出助魏之态，必然会引赵国猜忌，甚至惹祸上身。依在下的意思，就放任公主与淳于将军在陈齐边界活动，那里有寿阳山为屏障，易守难攻。赵国此时军力难以再深入，也可迷惑赵国，让他们认为帮助公主的是有姻亲之好的齐国。三方相争，必有所伤。陛下只待渔翁得利便可。”
范谦先是一愣，后便拱手道：“公子的见地非凡，老夫佩服。”
夏侯洛见范谦如此，那一统天下的雄心更是被激了起来：“先生真乃天赐朕奇才。稍后请先生与左相商议具体粮草等各方支援事宜。朕得大魏时，必封先生为万户侯。为我陈朝一统天下。”
那之前本已推拒封侯的少年没有再拒绝，而是面上终于露了些喜色道：“臣谢陛下恩典。臣自当继续在常宁公主身边，获取其信任，为陛下效力。”说完，又再拜了一遍，才和宫人下去休息。
夏侯洛看着那少年离开的背影，叹息摇头道：“这么个灵秀少年，之前也不过是惺惺作态。功名利禄，还真是无人能够逃过。”
“确是如此。老臣也极为可惜，这少年初见时，颇有温家风骨。老臣还以为是碰上了从未下山过的温七公子。”范谦回忆起那少年在府门求见时的情景：“后来才察觉，不过是儒生以清高求贵重罢了，没有什么真的风骨在其中。”
“温氏乃天下名士之首，怎会为区区万户侯便面露欣喜之色。但看在他确实有可用之处，万户侯换来魏国如此战略要地，可对三国用兵，的确值得。”夏侯洛略微思索了一下又道：“他特意穿粗布衣服，以引起朕对他贫困的注意，这是好事。他有求其实比无求到更令人放心。此人若是无求，朕必杀之。”
范谦拱手道：“陛下英明。他私下也正是向老臣求索官职，老臣才敢带他前来。此人是颗重要的棋子，是上天赐予，陛下天命所归。”
夏侯洛泛起一个踌躇满志的笑，他望向御书房外格外耀眼的阳光，他从做太子起就暗自立定了一统天下的愿望，现在，上天终于给了他机会，属于陈国的天下，就要到来了。
而此时，出了大殿的温子远则依旧保持着有些躬身的走路姿势，但是嘴角却泛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对于自以为聪明的人，你就要如他所愿，才能轻易的欺骗他。他不常骗人，但是深谙骗术。这周围有多少眼睛还在监视着他，他知道。但是高明的棋者要能将别人的棋子，作为己用。年少气盛的陈皇，老谋深算的范谦，总以为自己才是捕猎者，是看透人心的那一个。他温七公子自负聪慧绝伦，但绝不傲慢，更不会看轻任何一个对手。从他们将自己摆在高高的施舍者的位置时，就注定了他们纵使贵为帝王左相，也不过是他温子远纵横天下的一枚棋子罢了。
自温子远离开后，舒淳便每日站在他离开的那条路上等着。淳于光陪在她的身边，倒也不着急。兵士们还在完善着营地，他则保护在舒淳身边，安抚着她不安的内心。
“小光，你平日里是最容易多疑的一个，还总讲兵不厌诈，为何这次如此相信弘微，因为他的身份吗？”舒淳望着那条不知通向何处的路，对自己身边正在处理狼皮的将军问道。
“不，因为他要去了我淳于府的死士。这表明他将生命交到了我们手中，若是他有异心，死士会杀了他。”淳于光没有抬头，说完这段话，舒淳则突然站了起来，面向他道：“小光，若不是弘微，我们可能就死在邺城了，他就算出卖我们，也绝不能伤他性命。”
“公主。”淳于光抬头看着舒淳：“我们是在逃亡，不能相信任何人。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他温氏的计谋，先取信我们，再将我们献给陈皇，他们温氏将再次成为一统天下的功臣帝师。”
“小光！”舒淳的声音拔高了：“我相信他！比任何人都相信他！他不会害我的！”
淳于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抬头看向她：“比相信我，还要相信吗？比相信哥哥还要相信吗？我想就算是哥哥在，他也会这么认为的。”
舒淳似乎没有想到淳于光会有这样的问题，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半天没有出声。淳于光的眸子则似乎被舒淳背后的什么吸引了，站起了身，声音有些颤抖道：“公主……”
舒淳应了一声，回身顺着淳于光的目光看去，顿时也惊呆了。那条小路的拐角处，温子远驾着一匹白马，他身后是绵延的车队，看不到尽头的那小小的拐弯处行出。
温子远的马走到离舒淳不远的地方时停了下来，车队则顺着他身后继续缓缓行出。温子远抱拳躬身道：“公主殿下，臣不负使命。”
舒淳跑上去，扶正他道：“弘微，弘微……我等了你三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不会骗我。”
她这话一出，温子远便看向她身后的淳于光，淳于光侧过头去，心中暗叹，他们的公主着实幼稚，温子远是何等聪明的人，她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有人怀疑过他。而现在在公主身边能做这样猜测，还敢说出来的，也只有他淳于光了。
这么想着，淳于光正打算上前一步，向温子远道歉。谁知温子远却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头，只淡淡微笑了一下道：“幸臣不负使命，没让公主失望。以后臣不会轻易离开公主，令公主担忧了。”
淳于光知道这是温子远在变相做出让自己安心的保障。初见这少年时，只觉得他恃才傲物，为人刻薄。却没想到，在这等关头，他竟然不计较，反而给了他面子与台阶。倒是显得他一个将军格外小气了。淳于光这么想着，面上有些泛红，他别过头去，看差不多已经全数进谷的马车队，心中竟是一惊。舒淳也发现了，好奇的问道：“弘微，这马车竟都无人驾驶，只有那亲卫在最后，你是怎么带他们进来的？”
这正是淳于光惊心之处，那最后一辆马车驾车的正是和温子远一同出去的死士，而之前的马车居然无一人驾驶，便跟着为首的温子远整列进来了。他是如何做到的？淳于光本已做好了囚禁送马车进来的车夫的准备，以免泄露行踪，没想到温子远竟然有这等本事。
而温子远则对一脸疑惑的舒淳淡淡的解释道：“雕虫小技，不提也罢。公主，还是请淳于将军快快安排这些钱粮布帛吧。”
舒淳终于展开了自国破那日起，第一个浅浅的微笑，她有些激动的忘记了礼节，上前抓住了温子远的袖子道：“弘微，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能够完成哥哥遗愿。”
“公主不必如此。”温子远的目光看向已经召唤士兵前来卸载钱粮的淳于昭：“这是臣……应该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