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落日》 第二章 白鹿居士（下） 免费试读
二人到院中的大石头上，彭成说了声“请”，韩明回“请”，二人坐下。
“郎君，哪里人士？莫不是还俗的僧人？”韩明问道。
“额，韩夫子说的对，我本是灵隐寺僧人，法号道济，时逢乱世，香客稀少，庙中无以为继，我便还俗下山，走了些时日，路中遇到山贼，慌张中跌落山坡，被周老丈救起。”彭成说道，脑子在飞速运转，生怕漏了破绽。
“万幸。敢问郎君，灵隐寺，是在何处？”
彭成有点慌了，说在杭州西湖，肯定不行，这么远，怎么过来的？要说个他不知道的，昆仑山，黄山，泰山，这些肯定不行。
“在，在平顶山（河南省的一个地级市，并非山名），我小时便被主持收养，从未下山，对外界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其他的，记不甚清了。”
“韩某冒昧了。世道纷乱，百姓流离失所，王侯自顾不暇，竟连山中苦修的僧侣，都念不下经书，想我大唐，竟有这般田地。唉，对了，既然是寺中无香火，下山化缘便可，郎君为何要还俗啊。”韩明似乎看出了破绽。
彭成被问住了，原本就是周老丈说的还俗，自己照说而已，鬼知道自己为何还俗。“哦，主持说了，我六根不净，与佛无缘，”彭成想了想，“再者，虽为佛门中人，也是大唐子民，看着这生灵涂炭，天下动荡，也想着为大唐出一份力。”
“郎君好志气，可现下，各节度使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皇室宗亲尚且朝不保夕，郎君一介布衣，又如何拯救我大唐的江山万民？即便有济世之才，无人赏识，又有何用？便是有人用，用以争权夺利，攻伐征战，到头来，也不过南辕北辙，抱薪救火而已。”韩明说着似乎无意，却好像对彭成起了疑心。
“韩夫子说的有道理，但学生认为，天下的治乱，在于君，在于臣，在于民，三者相互关联，不可分割。君明，臣廉，民顺，则天下大安；君昏，臣奸，民暴，则天下大乱。”
“君明，臣廉，政令通达，民安居而乐业；臣奸，民暴，再圣明的君主，也回天乏术。所以，天下事，是君，臣，民的事，是天下人的事，学生虽一介布衣，也是天下人，天下乱，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逻辑虽然不严密，但彭成说的有些底气。毕竟是中原大学行政管理专业的学生，这古代管理思想，可没少学。
韩明怔住了，好像没有料到彭成能说出这些，然后便陷入了深思，仿佛想到了什么，说的话也有些动情：“郎君所言甚是，但天下之事纷繁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明。”
“韩某年轻时，也有济世之志。记得旧历开成五年（公元840年），韩某十六岁，我大唐至道昭肃孝皇帝（作者注：唐武宗谥号，唐武宗李炎，公元814.07--846.04，在位公元840.02--846.04，在位期间有所作为，史称会昌中兴。）初登帝位，宦官仇士良自以为拥立武宗有功，把持朝政，滥杀政敌，后武宗重用李德裕，仇士良惧怕自己失势，便造谣说李德裕要削减禁军衣粮马料，鼓动禁军闹事，意图逼走李德裕。”
“结果李德裕拜见武宗，说以实情，武宗皇帝大怒，立即派人对神策军说‘赦令自朕意，宰相何豫?尔渠敢是’（命令是我下的，关宰相什么事？你们敢反？），这是何等的英武和魄力！有如此的英主，那为祸三朝的仇士良，也只好认罪，武宗皇帝顺势罢了他的官。”
“武宗皇帝革除弊政，天下稳定，大有中兴之势。韩某踌躇满志，欲大使拳脚。河北三镇（卢龙，成德，魏博），为我唐藩镇顽疾，韩某不才，欲为我唐除之，十八岁入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府中。”
“后来武宗皇帝驾崩，继位得宣宗皇帝创大中之治，四海一通，国运昌隆，我想大唐定能再复盛世荣光。可惜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宣宗皇帝驾崩。当今圣人继位至今，短短九年，我唐国弱民贫，藩镇割据又烈，宦官专权日益。”
“咸通二年，南诏攻安南（今越南）；三年陷交趾；四年犯左、右江，逼进邕州（今广西南宁）；五年犯嶲州(今四川西昌)，七年吐蕃焚掠河西诸州。我大唐内忧外患，武宗宣宗励精图治，被当今圣人付之一炬。”
韩明说着，兴奋处手舞足蹈，慷慨激昂，悲愤处黯然神伤，掩面而泣。说的本是大唐国事，却好像说是在说自己的心事。
入夜，明月初升，却一地惨白。
彭成感觉在听历史老师讲历史，又像是演员在演戏，在背词，也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可以说这么多，记得这么清楚，或许是他太在意了吧。
彭成也不知道他还想说什么，还会说些什么。但彭成还是听着，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人，值得尊重，或许这些，就是他的青春吧。韩明也不论彭成听不听的懂，是不是想听，就说着，说的好多，好多；说的好久，好久。
良久，韩明不再言语了，只是看着明月，痴痴地看着。
彭成本想说点其他的，现在也默不作声了。
突然，从草棚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彭成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原来是山鸡炖好了，周寿在盛鸡汤，周安在摆碗筷，韩君雄走过来，应该是叫彭成和韩明去吃饭。
何君雄过来，却看到韩明神情恍惚，便站在一旁，不做声，可见韩家家教甚严，不是寻常人家。
彭成一个现代人，哪里能理解韩明的此时的心情和过往的经历？想去吃饭，又不敢起身，就陪着韩明坐着。
周寿见状，走过来说道“夫子，夫子，过来吃饭了”
韩明这才缓过神来，“哦，老伯，韩明失礼了。适才忆及过去，怅然若失，君雄啊，你在周老丈家吃吧，为父有个文章没写完，刚想起来，你去吧，别太晚。”
“韩夫子，这是为何啊”周寿问。
韩君雄看了看他阿爷，知道了韩明的意思，便说道：“老丈莫要在意，我阿爷一时情起，便要做成文章才行，不然茶饭不思，睡也睡不安生，还请老丈莫怪。若是挂念我阿爷，待会儿，我盛一碗，端去便可。”
韩明向周寿做礼，向彭成做礼，便要离去，走前却转头说了一句话，“韩某与彭郎君相谈甚欢，改日再来畅谈”，说完就走了。
周寿摇了摇头，便带着彭成走到了桌前。
碗筷虽然破旧，饭菜也清淡，但这是彭成在唐朝吃的第一碗饭。饭桌上，周安吃的欢快，韩君雄似有所想，周寿忙着给韩君雄和彭成添菜。
吃完饭，韩君雄便向周寿和彭成告辞。周寿让周安去送韩君雄。
周寿收拾完碗筷，准备到溪边去清洗，彭成跟着。走过庭院时，在石头边看到韩夫子的酒壶。
“这韩夫子，连酒壶都忘了，彭郎，你们都说了什么啊”
“没什么，就随便聊聊。老丈，这酒壶我明天去送吧，也顺便拜访一下韩夫子。”
“这样也好，我做早食，你吃完再去也不迟。”
两人洗完回来，周安也回来了，周寿让彭成和周安睡在床上，自己拿着一个草席铺在了地上，彭成要推辞，却被周寿拒绝，无奈，彭成只好睡下。
此时的黎阳山，月光如洗，林木山石似乎都在水波中舒展一样，偶尔的鸟叫兽鸣，都像涟漪一般，一圈一圈扩散在月的海洋中，消散在澄澈的夜色里，万籁俱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