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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流不息(完整版)全文免费阅读李嘉瑞李嘉祺小说

时间:2020-01-09 11:40:18编辑:友夏

有很多书友最近在追一本叫做《川流不息》的小说,这本书是大神作者佚名创作的历史小说,下面小编为大家带来的是这本小说的免费章节内容:本书描写了抗战前川西平原军阀混战、***烟泛滥成灾、人心人性大面积滑坡堕落的乱世乱相,抗战全面爆发,装备落后而羸弱的川军出川抗战,一路遭受的冷眼、所经历的惨烈牺牲,从历史、社会和人心深处,从国家政治生态和民族精神内部,冷竣观察和反思了70多年前那场灾难深重的民族救亡战争,深刻揭示了“国难是民族所有个人的命运之难,国殇是民族所有个人的精神之殇”的道理,对战争与人、战争与民族、战争与人心人性救赎这一重大主题,进行了有益的探索。

《川流不息》 第二章*** 免费试读

随着气温的升高和时间的推移,那漫田遍坝的罂粟花渐渐凋谢,渐渐长出一枚枚小小的蒴果来,如同青枣似的,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枝头,挤满了田野。到了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这些蒴果全都长到了鸡蛋般大小,上尖下圆,鼓胀饱满,有如千千万万只蛇头一样,在广阔的原野里无边无际地伸展着,摇摆着。

当地人给这蒴果取了个很形象的名字:蛇脑壳。

“蛇脑壳”一旦长成,就到了罂粟收获的季节。

农历七月初的一天,李嘉瑞进城去跟他大哥商量收割的事。大哥立刻派人赶到西面的大山里去,找着一个素有交情的土司,请了他手下一个专事种植和收割罂粟的烟把式回来,负责以后的一应事务。

这个烟把式叫索旺泽,身材高大,脸膛紫黑,一双眼睛总是像喝了酒似的布满血丝。这时,川西平原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当地人恨不得连身上薄薄的衫子都除掉,坐在阴凉的屋地里还要不停地摇着扇子,可这个叫索旺泽的烟把式,却穿着厚厚的袍子,将魁梧健壮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他是真的感觉不到热,还是确实耐得住热。

在山里,索旺泽只不过是土司官寨里的一个家奴,连个自由民的身份都没有,可是出了山,到了李家花园,他却把架子端了起来,而且端得很大,高高地坐在李家的堂屋上,接受着大家的关心和问候,恭维和敬奉。丫鬟送来茶水,放在旁边的几桌上,他竟不动,非要学着他那个土司老爷的样子,由丫鬟捧送到了手里,他才肯去喝。可埋头喝茶的时候,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总要撩起眼来,目光越过茶碗的边沿,偷偷地去看那些花枝招展的丫鬟。他惊异于这些身份低贱的下人,竟有如此干净光洁的脸面,竟有如此鲜艳靓丽的服饰。还有她们的乖巧和漂亮,也让他吃惊。他红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既晃荡着山里人的羞涩和讶异,也放射出野狼般的凶猛和贪婪。他的样子让丫鬟们感到害怕,但又觉得他这个人很有意思,很好玩。于是,她们都躲到主人身后去,互相挤眉弄眼地用手背掩住嘴,哧哧哧地窃笑。

索旺泽走马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李嘉瑞到县城去,找个手艺上乘的铜匠,打制一百把割罂粟的铜刀。

“铜要黄铜,刀要磨亮。三天后,我要用!”索旺泽用山里人浊重的汉话说道。之后,他又将手伸进胸前的袍子里去,摸出一张脏兮兮皱巴巴的羊皮纸来,交给了李嘉瑞。

那张羊皮纸上画着一种很古怪的刀的式样:弯弧,有柄,棱角分明,竟似古代的刀币!

李嘉瑞便揣了那张羊皮纸,坐着滑竿,进了县城。

两天后,他就带着一百把刀币似的精巧铮亮的铜刀回来了,并按烟把式索旺泽的吩咐,将它们全都放到厨房的青石水缸里去,浸泡起来。

这时,二太太春芹的肚子已经挺得很高了,她总喜欢腆着大肚子,像个骄傲的功臣似的到处走动。她听说李嘉瑞打制了一百把很古怪的铜刀回来,觉得稀奇,就一手叉着后腰,一手拿着大苹果在嘴里啃着,走到了水缸旁边。她前伸着脖颈,越过高挺的肚子,艰难地看着浸泡在水里的亮晃晃的铜刀,说:“打这么多刀子回来干啥?家里不是有镰刀、菜刀么?”

李嘉瑞已经从索旺泽那里学到了一些收割罂粟的知识,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晓得球!罂粟汁比喂娃娃的奶水还娇贵,那些镰刀、菜刀啥脏的腥的没沾过?用它们去收割,还不把那东西给糟践了!”

春芹一点也不恼,对着李嘉瑞嘻嘻一笑,捧着她硕大的肚子,走出了厨房。她在用她宽厚的背影和骄傲的肚子告诉李嘉瑞:你凶吧,凶吧!等我给你生了儿子,你还不把我供到神龛上!

但李嘉瑞现在要供到神龛上的,却是外面田野里那些丰茂成熟的罂粟。

天黑下来后,他就带着几个男佣去了外面的田野,按照川西平原祭祀土地和谷神的方式,在地头边摆上了果蔬水酒,点燃了香蜡纸钱。

无边无际的暗夜里,便出现了一团摇曳的烛光和飘荡的纸火。李嘉瑞双腿跪地,匍匐在那烛光纸火前,给土地、谷神以及那些漫田遍坝的罂粟磕头,嘴里念念有词地祈祷着,希望能给他巨大的收获和丰厚的收成。

回到家里后,李嘉瑞又吩咐那几个男佣,去后院捉一只肥猪杀掉,并要他们去厨房帮忙,造一百个人的饭食,明日天一亮,他就要开席!

这天晚上,李家花园灯火通明,杀猪声惊天动地,男女用人的嬉笑打闹声此起彼伏,犹如哗哗流淌的河水,在黑夜里喧响不绝。

次日天明,李家花园的喧嚣和闹腾达到了***:一百个早就雇好的农人,沐浴着熹微的天光,踩着清晨的露水,从四面八方赶来,走进了李家花园高大的龙门。他们的光脚板踏在院中的石板地上,发出沉重而又混乱的隆隆声,犹如一阵闷雷滚过,又似一场轻微的地震,正在脚下发生。

院中的坝子里,早就摆上了十多张方形的大饭桌,摆上了香喷喷的饭菜。那些光脚板的农人在李家下人的招呼和引领下,迅速围在桌子四周,大吃大喝起来。他们像一群毫不客气的饕餮之徒,飞快地舞动着筷子,飞快地扫荡着桌上的饭菜。他们的扒饭声哗哗作响,他们的咀嚼声惊天动地。由于吃得太快,太急,有不少人被噎住了,在清丽的晨色中,伸长颈子,打着饭嗝。透过满院爆响的嗝声,可以清晰地听见食物滑过他们的喉咙,滑向他们肠道的声音。那声音既满足,又愉快。

李嘉瑞站在屋檐下,很满意地看着那些狼吞虎咽的农人。俗话说:吃得才做得。川西平原衡量一个人能否干活,看的就是他的饭量大小。

李嘉瑞笑微微地鼓励着那些饕餮之徒:“大家放开肚子吃,吃饱,吃好!等太阳升起来,露水干了后,大家就到田里去割罂粟!”

然后,他又顺便把站在身边的烟把式索旺泽介绍给了大家。

“等会儿咋个割罂粟,咋个收罂粟汁,大家一定要听索把式的!有哪个敢不听他的,给老子乱整乱来,老子中午就不给他开饭,下午就不给他工钱!”李嘉瑞又虎着脸补充了几句。

这时,那些狼吞虎咽的农人才从饭碗里抬起头来,仔细地去打量从山里下来的索旺泽。

一个中年汉子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站起来,敲着饭碗问索旺泽:“喂,索把式,听说你们山里家家都种罂粟,家家都熬***,是不是真的哦?”

索旺泽点着头说:“是真的。”

那人又问:“都说***是害人的东西,吃了后,人会变呆,变傻,变得浑身没有一丁点儿力气,晚上连婆娘都整不动,是不是这样噢?”

索旺泽拍着厚实的胸膛说:“我从八岁起就开始吃***烟,我变呆,变傻,变得没有一丁点儿力气了吗?”

那人就邪邪地笑,莽声说:“我看你这样子,恐怕连牛都日得倒哦!”

满院里一片哄然大笑。

索旺泽的脸唰地就红了。他慌慌地撩起眼,去瞟那些在庭院里忙碌的丫鬟和女佣。

兴许是主家提供的饭菜让人吃得心满意足跃跃欲试吧,一个年轻人放下饭碗站起来,抹着满嘴的油光说:“咋要等到露水干了才去割罂粟噢?我们现在就去嘛,给主人家多干点活嘛!”

索旺泽说:“大家不要着急。露水没干,割出来的罂粟汁水分很重,熬出来的***烟就不好。在我们山里,这叫露水烟。要想收到好的罂粟汁,熬出好的***烟,必须等到露水干了才行。”

大家齐齐地“噢”了一声,重又在饭桌旁边坐了下来。他们惬意地打着饱嗝,悠闲地剔着牙缝,快乐地说着笑话。甚至还有人掏出随身携带的叶子烟,裹卷成粗短的圆棒,装在烟锅里,舒舒服服地抽了起来。他们还从来没有给人干过这样的美差事:好饭好肉款待了,却不急于去干活,非要等到太阳出来露水干了后,才去干活!

他们脸上,全都露出了神仙般逍遥享受的神情。

直到太阳升起来,爬上了东边的屋脊,将铺砌着青石板的大院地照得金光闪耀时,那一百个农人才在李嘉瑞和烟把式索旺泽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走出李家花园,浩浩荡荡地开向外面的田野。

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分配到了一把精巧锃亮的铜刀子。

他们捏着铜刀子往田野里走去的时候,阳光照在锃亮的刀面上,在他们身前身后反射出无数闪耀的光斑光点。

这些闪烁不定的光斑光点,让他们新奇,也让他们头晕。

漫田遍坝的丰茂成熟的罂粟的气息迎面扑来,更是让他们心旌摇荡。他们仿若踏进某种幻境一样,脚步飘浮,心神恍惚,晕晕乎乎地站到了田地里去。

他们按照索旺泽的吩咐,间隔两三尺的距离,一字形排开。

他们在索旺泽的示范和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捉住罂粟茎头上的“蛇脑壳”,用铜刀子在上面轻轻地划着口子。那鼓胀饱满的“蛇脑壳”里,顷刻就淌出了白色的汁液,如同女人富足的奶水,汩汩地往下渗流。

但是,索旺泽却不让他们去动那汁液,要他们径直往前割。直至割到了另一边的地头,太阳都升到了头顶上,索旺泽才让他们返回来,每人发给一个细瓷白碗,用铜刀子去刮收那些“蛇脑壳”上面附着的汁液。

这时,那些白色的汁液已经积成鸽蛋般大小了,且被太阳烘去了水分,变成了一种很黏稠的东西,仿佛巨大的泪滴,凝结在“蛇脑壳”上。农人们很轻松地就将它们从“蛇脑壳”上刮下来,刮进了手中的细瓷白碗里。

这样一路刮下去,刮到另一边的田地尽头时,他们的细瓷白碗里全都装满了这种乳白黏稠的东西。

索旺泽说,在他们山里,这叫“烟乳”。

这天,一百个农人割了五十亩地的罂粟,总共搜集到满满十大铜盆这样的“烟乳”。

夕阳落山的时候,他们簇拥着李嘉瑞和索旺泽,端着那十大铜盆收获的“烟乳”,像捧着珍贵的金银财宝似的,兴高采烈地往李家花园走去。

春芹对什么事都好奇,她挺着大肚子站在龙门坎上,竟然伸出手指在铜盆里蘸了一点“烟乳”,送到嘴里去品尝。可她即刻又“呸呸呸”地将那“烟乳”吐了出来,皱着眉头嚷叫道:“咋这么苦,这么苦啊?”

索旺泽笑道:“这是生烟,还没有熬过。等熬了后,它就不苦了,就香了。”

李嘉瑞瞪着她骂道:“***,牛尿马粪你都想尝一下!外面还有一堆狗屎,要不要给你挑来嘛?”

春芹噘着嘴说:“人家没有见过***,人家稀奇嘛。”说完,竟破天荒地给了他一个娇媚的微笑,红着满是妊娠斑的大脸,摇曳着走进了龙门。

第二天,收割罂粟的活计照样进行。

这天,出现在田野里的不仅仅是那一百个收割罂粟的农人,还有附近小镇上的居民,他们也络绎不绝地赶来了,站在田地边上看着热闹。与两个多月前那场盛大的花期不同,这些不事耕作的小镇居民,再也做不到漠然视之了,他们被太阳烘烤得红彤彤汗淋淋的脸上,全都泛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惊奇和激动。其中一个在镇上做着布匹生意的小商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走到李嘉瑞旁边,弯下腰去仔细地打量着铜盆里那些白色的“烟乳”,疑惑地问道:“就这糨糊一样的东西,能熬出比金子还贵重的***?”

李嘉瑞抬起头,望着他们家浩阔的罂粟地和那一百名忙活的农人,矜持地笑道:“能不能熬出金子来,几天后你就知道了!”

不久,李家三百亩地的罂粟便全部收割完毕,总共收集到七八十盆白色的“烟乳”,装在十个青花大瓷缸子里,摆放在李家花园的院地上,接受着阳光的照晒。

那一缸缸白色的“烟乳”在阳光的烘烤下,渐渐变干,变稠,变黄,最后,竟如琥珀似的闪耀出浑黄厚重的光泽。

接着,李家就开始大张旗鼓地熬烟了。

熬烟的棚子和灶台搭在龙门外面的阔坝里,而那口熬烟的大瓮子铁锅,则是李嘉瑞和索旺泽亲自带着两个男佣,到县城最大的杂货铺里挑选的。它被倒扣着捆在鸡公车上,由两个男佣轮换着,吱吱呀呀地推回了崇义镇。

对什么事都好奇的春芹曾问过烟把式索旺泽:为什么不在家中的厨房里熬烟呀?索旺泽笑了笑,说:“熬烟时会出很多怪事奇事,我怕把李家花园弄脏了,也怕把你们这些娇贵的少奶奶吓着了。”

至于熬烟时会出什么样的怪事奇事,要把人吓着,索旺泽始终闭口不言,只是红着紫黑的脸膛,喃喃地说:“到时候你就晓得了,到时候你就晓得了。”

这就激起了春芹强烈的好奇心,对熬烟一事充满了神秘的向往。

现在,她就挺着大肚子,走出李家花园的龙门,走到熬烟的棚子里,来看索旺泽“治”锅了。

所谓“治”锅,就是把那个大瓮子铁锅安放到灶台上后,采取一系列的手段对它进行打磨、清洁、熬煮,使其洁净,不带丝毫的杂质与异味。只有用这样洁净的毫无杂质与异味的大铁锅,才能熬制出质量上乘的***膏子。

索旺泽“治”锅的法子和过程非常有意思。他先是将自己的双手从袍子里抽出来,把袖管交叉捆扎在腰间,然后就***着黝黑的上身,抱起一块从河里拣来的圆滚滚的青石头,伏在灶台上,哗啦哗啦地打磨起了那个大铁锅。他一起一伏的劳作模样,极像一个木匠在奋力地推着刨子。他打磨大铁锅的声音聒噪刺耳,喧响不绝,让人听了背皮子一阵阵地发麻。这是一个非常费劲的体力活,不多一会儿,他的额头上和脊背上就浸出了密集的汗珠,顺着鼻尖和脊梁,不停地往下滴落。待他把大铁锅里灰黑的氧化层和一些小小的砂点磨去磨平,将整个锅面都磨得光滑锃亮时,他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仿佛从水里钻出来一样,浑身湿淋淋的,连头发尖尖上,都挂满了汗水。他直起腰,张开蒲扇般的大手,抹着脸上身上的汗水,同时也就把那些污黑的铁屑铁灰带到了脸上身上,成了一个大花脸,大花人。旁边的人看了,都哧哧地笑,但他却不以为意,吩咐给他打下手的几个男佣,将锅里的灰渣铁屑清除干净。之后,他又让那几个男佣从李家花园的井里打来满满一锅水,并加入大量的食盐,架起柴火,猛烈地熬煮。这样接连熬煮了三次后,他又叫那几个男佣换上清水,再次熬煮。如此折腾下来,那几个男佣就有些不耐烦了,耷拉着眉眼垮着脸,将事情做得疲疲沓沓的。可索旺泽却说,他要一直熬煮下去,直到把那大铁锅熬得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一丝异味了,才算大功告成。如若不行,他还得换上清水,继续熬煮,继续治理!

那几个男佣不由得暗暗叫苦,在心里恨恨地骂他:***!不就是熬个***嘛,有必要这样装神弄鬼神神道道地折磨人吗?

索旺泽“治”锅的时间,就花去了整整一个白天。直到黄昏来临,他将那大铁锅里滚沸的清水用木瓢舀起来,凑到鼻尖去闻了又闻,喝进嘴里去尝了又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旁边焦急等待的李嘉瑞说:“成了,可以用它来熬烟了!”

李嘉瑞和那几个男佣都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但是,让大家惊异的是,索旺泽却不急于开始下面的工作,而是叫人将灶膛里的柴火全部灭掉,并拉开从县城买回来的崭新的白布,将熬烟的灶台严严实实地遮蔽起来。

“我饿了,想吃饭了。”索旺泽站在灶台后面,满脸疲惫地对李嘉瑞说道。

李嘉瑞只得带着他走进李家花园,走进了餐堂。

可是,吃了饭后,索旺泽依旧不急于去熬烟,而是坐在饭桌旁边,提起一条腿来架在板凳上,撑着手肘,用随身携带的银签子,悠闲地剔起了牙缝。

悬挂在头顶上的三叉壶清油灯洒下一片黄澄澄的亮光,照耀着他魁梧的身子和紫黑的脸膛。明亮的餐堂里,坐满了人,也站满了人。李家花园的主子和用人,全都在等着他的下一步行动,全都在想着看他熬烟时可能出现的怪事奇事。

可索旺泽坐在饭桌旁,就是不动,气定神闲地剔着他的牙缝。

半个时辰过去,该歇的气歇了,该喝的茶喝了,该说的闲话也说了,他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春芹实在憋不住了,瞪着他问道:“哎,索把式,天都完全黑尽了,你也该去熬烟了吧?”

索旺泽摇着头说:“还没到时候。”

春芹问他:“啥时才到时候?”

索旺泽把剔牙的银签子从嘴里拿出来,环顾着春芹和站在餐堂里的那些丫鬟及女佣们,笑道:“就是你们这些女人全都去睡下了,就到时候了。”

春芹即刻嚷叫起来:“哎哎哎,索把式,你啥意思呀?我们就是想看你熬烟,你咋要我们去睡呀?你熬个烟,总不会像女人生娃娃一样,不让人看嘛!”

索旺泽的脸蓦地红了,他将目光从女人们身上收回来,低着头说:“有些事,比生娃娃还脏,还羞人,你们最好别看。”

之后,他不等春芹再问什么,就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对李嘉瑞说道:“二老爷,你还是叫她们去睡了吧。她们不睡,我是不会去熬烟的!”而且还叮嘱那些女人:就是去睡了,也要把房门和窗户紧紧地关上,不管听见什么异样的响动和奇怪的声音,都不要走出屋子,更不要走出李家花园来偷看!

“到时候,有啥怪事奇事把你们羞着了,吓着了,我可不管噢!”他又咧开大嘴,朝着女人们呵呵呵地傻笑。

李嘉瑞无奈,只得挥挥手,把等着看稀奇的春芹和那些丫鬟女佣们全都赶出了餐堂。

寂静的李家花园里,随即响起了女人们四散而去的踢踏声和愤愤不平的抱怨声。

春芹回到屋里后,就把笨重的身子躺靠在凉床上,平伸着双腿,让贴身丫鬟冬梅给她捶揉。

在外面站了一整天,她确实感到有些腰酸腿痛了。

可冬梅捶着捶着就走了神。她抱着春芹浮肿得像暄软的馒头似的脚脖子,神思幽幽地说:“哎,春芹姐,你说熬烟时究竟会出啥怪事奇事呀?该不是那索旺泽在编谎话哄我们吧?”

春芹正托着腮帮靠着床头假寐。其实她一点儿也没有“寐”着。她也在心里琢磨着索旺泽的话,寻思着那些可能出现的怪事奇事。

她的眼前,不觉浮现出了索旺泽神秘的笑容和羞涩的表情。

究竟是什么样的怪事奇事,比女人生娃娃还脏,还羞人,还要把人吓着,让烟把式索旺泽都碍口识羞地不肯说出来呢?

春芹想象不出,冬梅也想象不出。于是,两人都懒得去想了,商量着定下一条计策: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们就悄悄打开房门,悄悄溜出去看个究竟!

之后,春芹就和衣躺在凉床上,冬梅就在旁边打着盹,等待着那个神秘时刻的到来。

黑夜像个蹑手蹑脚的贼子,悄无声息地潜向黑暗深处。春芹和冬梅的意识也渐渐模糊,渐渐滑到了梦的边沿。

可就在这个时候,宁静安谧的夜晚开始发生变化了。先是一缕香气从门窗的缝隙里飘进来,有如温煦的微风似的,在屋子里轻轻地吹拂。接着,这香气就变得浓郁起来,深厚起来,仿若一团团纠结拥挤的香风香雾,在屋子里致密地飘荡、徘徊。

这是一种能钻进人的皮肤、钻进人的大脑、钻进人的骨头骨节的香风香雾!

迷糊中的春芹和冬梅很快就感受到了这种香风香雾的魔力。她们觉得自己的身子正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抚摩着,托举着,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天上。她们看见了清澈澄明的天空,看见了洁白闪亮的云彩,看见了淙淙流淌的河水,看见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她们心情舒畅,精神愉悦,仿佛进入了清新快乐的仙界一样,缥缥缈缈地飞翔着。

可正在梦中仙游的冬梅,却突然被什么惊着似的,猛地一激灵醒了过来。

她看见一只肥大的老鼠,竟然踩过她的脚背,往门外窜去!

她跳起来,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叫。

春芹即刻被她吓醒了。她懵懂地睁开眼来,恼怒地骂道:“你惊乌呐喊地叫啥子?把人家的梦都吓跑了!”

冬梅像见了鬼似的,往她靠过来,缩着身子惊恐地指着墙脚,颤声说:“你看,你看……”

春芹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也禁不住恐骇地瞪大了双眼。

凉床对面靠窗户的墙脚下,正有一串老鼠首尾相衔着,在急急地窜走。它们纷纷钻过一个狭小的地脚缝,往屋外溜去。其中有一只小老鼠,竟然在地脚缝前停了下来,回头晃动着尖尖的嘴巴和稀疏的胡须,不解地瞟了她们一眼,又慌忙钻出地脚缝,追赶队伍去了。

春芹像感觉到了什么,紧紧抓住冬梅冰凉的手,侧耳倾听起来。

这时,寂静的庭院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刮风,又像在下雨。更深更远的暗夜里,甚至还有狗叫声传来,而且不是一只狗在叫,是很多只狗在叫,汪汪汪的叫声此起彼落,交相汇合,全都叫得很急,很狂,很兴奋,似乎正被什么新奇而又痛苦的事情折磨着!

春芹终于明白过来,跳下凉床,拉起冬梅就往外跑。

她们刚跑出房门,就在屋檐下灯笼的光影里,看见从各个屋子里窜出来的老鼠,汇聚成一条黑色的溪流,急急慌慌地漫过庭院,漫过地沟,往前院蜂拥而去。

冬梅的背皮子不禁一阵发麻,拉住春芹的臂弯,颤声说:“咋这么多老鼠呀,好吓人啊!”

春芹没好气地拂掉她的手,说:“老鼠有啥吓人的?说不定外面熬烟的坝子里,还有更吓人的事呢!”说完就迈开大步,跨过老鼠的溪流,往前院赶去。

冬梅不敢迟疑,紧紧地跟随在春芹身后。

这时,一股更加浓郁更加致密的香风香雾迎面袭来,利箭般地洞穿着她们的身体,两人都不觉在疾走中打了个趔趄。当她们跌跌撞撞地赶到前院时,这才发现,高高的龙门坎上已经聚集了很多老鼠,层层叠叠地拥挤在一起,争抢着门槛下的地脚缝。后面的老鼠挤不上去,就干脆越过同伴的身体,顺着坚厚壁立的门板往上爬。由于门板上刷着漆,十分溜滑,它们大多爬不了几下,就纷纷跌落下来,被后面蜂拥而上的老鼠踩在脚下,发出叽叽叽的惨叫。也有一些聪明的老鼠,不去挤那条窄缝,晃动着尖尖的脑袋和稀疏的胡须,逡巡到龙门旁边的砖墙脚下,四爪抓住粗粝的墙体往上爬。它们很快就爬到了墙顶,消失了。于是,就有更多的老鼠来走这条捷径,密密麻麻地像一条毯子似的覆盖在砖墙上,密密麻麻地爬上墙顶,消失在了墙外面。少顷,一个更加奇异的景象出现了:有两条竹竿粗的长蛇不知从哪里逡了过来,竟然与老鼠们混杂在一起,晃动着血红的芯子,急急忙忙地往墙外逡着。平常时节,老鼠和蛇可是冤家对头,老鼠是蛇最喜欢捕捉的食物。可眼下,那两条竹竿粗的长蛇却对旁边密集的鼠群丝毫也不感兴趣,而那些老鼠,竟然也不怕蛇了,甚至还一拥而上,踩着蠕动的蛇身,快速地往墙外爬去,似乎在奔赴着一个共同的约会……

冬梅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吓哭了。她死死地拽住春芹的手,央求她赶紧躲回屋去。一向胆大包天的春芹也被吓得心里咚咚乱跳,双腿发软,笨重的身子像灌了铅似的往下沉。

两人相携相搀着仓皇逃回屋里。春芹拍着咚咚乱跳的胸脯,喘息着大声骂道:“***妈哟!究竟出了啥怪事奇事噢?连老鼠和蛇都跑出去了!”

次日天色大亮,金晃晃的阳光照临东窗,在洁白的窗户纸上映出一片热烈的光亮,春芹和冬梅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这时,李家花园内部已经回复如初,浓重的露水将庭院里的花草树木润染得湿漉漉的,显得非常的安谧宁静,但在龙门外面的坝子里,却是另一番让人瞠目结舌的极其怪异可怕的景象:昨晚窜出去的那些老鼠,此刻正密密麻麻地聚集在阳光灿烂的坝地里,聚集在熬烟的棚子四周,仰翘着尖尖的脑袋,微眯着细小的眼睛,尽情地嗅闻着***浓郁的馨香。它们的肚子胀鼓鼓的,仿佛已被那致密的香气充满了。它们的神情木呆呆的,似乎已被那熏烈的香气迷醉了。而在棚子上方的树丫上,则垂挂着七八条竹竿粗的长蛇,晃动着细长的芯子,竭力地吮吸着从棚子里散发出来的香气。平时,蛇的眼睛都很凶,很冷,让人望而生畏。可此刻,那些蛇的目光竟然懒洋洋的,软和和的,像冬眠前躺在太阳底下晒花一样,显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舒服与惬意。在棚子背后的菜地里,还聚集了数十条花色各异的家狗和野狗,它们有的蹲坐在地上,闭着双眼,老僧禅定般享受着***的香气,有的则显得心绪烦乱,瞪着血红的双眼,吐出腥热的舌头,在菜地里东颠西跑。更有几只被***的香气刺激得发了情的公狗,紧紧地钳制着母狗,强行交配……

站在龙门坎上的冬梅即刻羞红了脸,朝着地上“呸呸”地吐着口水。挺着大肚子的春芹则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感到有一股热流从脚下升起,迅速传遍了她的全身。她的身体里像被什么充满似的一阵鼓胀,难受。紧接着,她又感到了一种破裂般的痛楚和滑落。她低头一看,发现一股淡黄色的黏稠体液已经流泻下来,流过她的脚背,流到了龙门的石板地上。她大惊失色,赶紧抓住旁边的冬梅,颤声说道:“坏了坏了,我的羊水破了!”

冬梅看着她湿淋淋的大腿和地上的羊水***。春芹不由得火了,在她膀子上狠狠地掐了一下,说:“你这个小蹄子,我都发作了,你还愣着干啥?你赶快把我扶回去吧!”

冬梅慌慌张张地将她扶进了门槛。可春芹把着门框,又忍不住扭回头去,朝着外面熬烟的棚子大喊大叫:“李嘉瑞!我要生儿子了,你赶紧回来服侍我呀!”

李家花园熬制***的香气铺天盖地,四散弥漫。

被香气吸引来的,除了那些动物外,还有各色人等。

先是李家花园的丫鬟和女佣们,纷纷跑出来看稀奇,看闹热。她们一见熬烟的棚子四周那蛇鼠密布、狗急情狂的景象,都不觉惊呆了。那些没有结过婚的丫鬟们全都羞红了脸,背过身去,心里咚咚乱跳。而那些结过婚的女佣们则在一番惊怔之后,旋即嘻哈打笑起来。她们笑骂那些不要脸的狗,也笑骂那些趁着熬烟的间隙,在捕捉蛇鼠进行剥皮剐肉的男佣。

后来,就连深居后院的李家老太太也被惊动了。可老人家刚一跨出龙门,刚一看见那些古怪肮脏的景象,就禁不住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痛苦地念叨着:“罪过,罪过,罪过呀……”

再后,就连崇义镇上的居民们也三五成群地赶到李家花园来看热闹了。如同那些蛇鼠和狗们一样,他们刚一到来,就被四散弥漫的***浓烈的馨香迷住了。他们翕动着鼻子在空气中呼呼地嗅闻着,神色渐近兴奋,渐近活跃,最后竟满心惬意满脸销魂地大声骂道:“***,咋钻心钻肺的,这么香啊!”那个在镇上做着布匹生意的小商人,在晕晕乎乎的迷醉中,走进熬烟的棚子里去,弯腰用小拇指挑起一点***膏子来,凑到脸前看了又看,嗅了又嗅,把持不住心神地问李嘉瑞:“就这牛屎样的东西,比金子还值钱?”李嘉瑞还是那副矜持得意的模样,轻轻一笑,说:“它究竟是不是比金子还值钱,你很快就知道了!”

最后一位赶到李家花园来看稀奇和热闹的,则是个特殊人物:崇义镇***教堂的第三任牧师,法国传教士维克多。维克多身材瘦长,穿着一袭黑色的教士长袍,胸前挂着一枚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他晃动着瘦长的身子,在李家花园的坝地上和熬烟的棚子里转了一圈。他不像那些本地人,即刻就被***浓烈的熏香迷醉了。他面色忧郁地瞪着一双雾蓝色的眼睛,看了索旺泽熬制出来的***膏子,又看了悬挂在灶台上方熏炙的新鲜的鼠肉蛇肉,便转身走了出去。他仰头望着天空,脸上布满了痛苦而又悲悯的神情。他不停地在胸前画着十字,嘴里叽叽咕咕地念叨着。李嘉瑞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拉住跟他同来的一个本地教民,问道:“这个洋和尚在叽叽咕咕地说啥呀?”那个本地教民也抬起头来,望着天空,在胸前画着十字,说:“他在祈求上帝,宽恕你们这些愚昧的人!”李嘉瑞不禁恼怒地瞪着维克多黑色的背影,骂道:“他一个洋和尚,晓得球!”然后又不耐烦地朝那个本地教民挥了挥手,说:“你赶紧把他弄走吧!穿得跟丧门星一样,我看着就心烦!”

此时,正是川西平原的日落时分,金灿灿的夕阳照耀着李家花园高大的龙门,照耀着宽阔的坝地,照耀着香气缭绕的熬烟的棚子。而法国传教士维克多黑色的身影和受难的耶稣十字架,则像一个寓意深刻的符号,在黄昏斑斓的天空下,忧郁地晃荡……

春芹在李家花园的后院里惊呼号天地折腾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将孩子生下来。

她难产了。

她肚子里的那个儿子脑袋长得出奇的大,头发长得出奇的茂密,黑乎乎地卡在产门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接生婆换了一拨又一拨,有年纪大的,也有年纪轻的,有胆子大的,也有胆子小的,但全都束手无策。母猪母牛生不下来,还可以大着胆子将手伸进产门里去掏,去拽,可人生不下来,怎么去掏,去拽?把人掏死了,拽死了,怎么办?春芹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媳妇,她是李家花园的少奶奶!

于是,那些被前后叫来的各色接生婆,在看了春芹的情况后,都纷纷推了包袱,甚至连主人家打发的脚钱也不敢收受,就悻悻然地走出了李家花园。

春芹完全浸泡在了腥气刺鼻的羊水、血水和汗水里。她将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她像一条被拖拽到岸上的肥胖的大鱼,瞪着灰白的眼睛,张着干燥的嘴巴,虚弱地喘息着。她流着泪绝望地哭泣道:“咋别人生娃娃,就像屙泡屎一样容易,轮到我了,就这般艰难呀?”

李嘉瑞院里院外两头跑着,忙着。那接二连三熬制出来的异香扑鼻的***膏子,让他兴奋至极,仿佛看见无数的金银钱财正滚滚而来,滚滚流入他们李家的钱库。可春芹难产,又让他揪心不已。自从五年前大太太碧云生下女儿荷香之后,她的肚子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好像她那片生育的土地已经干枯贫瘠,任随他怎么辛勤地翻耕播种,都不给他任何收获了!他确实想要个儿子。当初,老太太之所以把身边的丫鬟春芹许配给他做妾,就是看着她身强体壮,盆骨宽大,是个生儿子的好料。可现在,儿子倒是有了,她却生不出来,这是哪门子生儿子的好料呀!他在屋里来来回回焦躁地走动着。他心烦意乱,胸膛里像堵着饭坨似的发慌,发紧。春芹哀怨的哭泣,终于让他找到了发泄口,他忍不住跑到床前去,恶声斥骂道:“都怪你***不忌嘴,怀胎时啥都吃,吃得跟肥猪一样!”

春芹惨然一笑,说:“人家想给你生个胖娃娃嘛。”

李嘉瑞瘪嘴说:“球,都是你杂种嘴馋!”

春芹的眼泪唰啦啦地流了下来,哭泣道:“人家都这么恼火了,你还在骂人家。你赶紧想想办法呀!你要是不管我,我死了变成鬼,我也不放过你!我天天晚上来踢你的房门,抓你的床板,惹毛了,我就把你那东西一剪刀剪了,扔去喂狗!”

李嘉瑞哭笑不得,但又想不出任何法子,只得让冬梅跑到后院去,请老太太。

不多一会儿,老太太就手里攥着佛珠走进了屋里。春芹一见老太太,就像见了救命的菩萨似的,眼泪汪汪地哀求道:“老祖宗呀,您救救我,救救我吧!”

老太太皱着眉头在腥气刺鼻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她看了春芹下面的情况,又看了春芹的面容神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没得办法了,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李嘉瑞急问老太太:“咋个死马当活马医哦?”

老太太白他一眼,指着他的鼻尖骂道:“这都是你在作孽啊!”

李嘉瑞想说什么,但被老太太一把推开了。她径直走到春芹床前,瞪着她问道:“你是怕死,还是怕痛?”

春芹哭着说:“我当然是怕死啦。”

老太太说:“只要你怕死,不怕痛,就有办法!”说完,就吩咐冬梅赶急去准备油灯、剪刀和端午节晒干的艾草叶子。

李嘉瑞糊涂了,问老太太要做啥?

老太太说:“她不是生不下来吗?拿剪刀把她下面剪开就是了!”

李嘉瑞惊恐地说:“这……这……这行吗?”

老太太哼哼地冷笑,说:“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我说行就行。当年我生你时,就是这样生下来的!”

李嘉瑞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心求活的春芹拦住了。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李嘉瑞说:“你就不要多说了,你让妈来吧!死马当活马医,总比躺着等死强呀!”

这时,冬梅等一班丫鬟和女佣已经急急慌慌地找来了油灯、剪刀和晒干的艾草叶子。老太太收起佛珠,挽起袖子,亲自将那油灯点上,亲自将那剪刀放在灯焰上炙烤起来。

屋里的人都不觉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那把雪亮的剪刀则在红红的灯焰的炙烤下,泛出了幽蓝的亮光。

老太太举着那把雪亮幽蓝的剪刀,走到床边,走到了春芹屈膝张开的腿裆前。

这时,外面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索旺泽呼喊李嘉瑞的声音:“二老爷,你出来一下,我有话给你说。我有法子救二太太!”

李嘉瑞怔怔地望着窗外,怔怔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停住了动作,示意他出去,看看那个从山里下来的烟把式,究竟有啥法子,能救难产的春芹。

李嘉瑞走了出去,又很快返了回来。他手里捧着一团拇指大的黑黝黝的***膏子,两眼放射出惊喜的亮光,说:“索旺泽要我把这烟膏子泡成水给春芹喝下。他说他们山里女人难产时,都吃这东西。吃了这东西,女人就有力气,就有精神,就觉不出痛了!”

老太太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却没有表示反对。

李嘉瑞赶急叫冬梅去厨房里拿来碗,拿来水,把那***膏子化在水中,给春芹喝了下去。

不久,躺在产床上的春芹果然就有了一些近乎神奇的变化:她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润的血色,暗淡的双眼里也流溢出了明亮的光彩。最让人惊异的是,她先前还在绝望地流泪哭泣,可此刻却安静下来,笑微微地躺在床上,仿佛那难产的艰辛和痛苦已然过去,她正在享受着一个将为人母的安恬与幸福。

老太太便将那把幽蓝闪亮的剪刀伸到了她的产门前。

出乎老太太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听见预想中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她只看见春芹的身子轻微地哆嗦了一下,只听见她嘴里含混地***了一声,就恢复了平静。

老太太赶紧将手伸进剪开的产门里去,抱着那颗硕大的头颅,把孩子拽了出来。

春芹高高隆起的肚子猛地瘪塌下去,就像一个破裂的皮球在咝咝地泄气。

这时,一个有生育经验的女佣已经接过孩子,倒提着他的双脚,在他肉嘟嘟***嫩的屁股上“啪啪啪”地拍打起来。

那孩子紧闭的嘴巴蓦然张开,像个倒吊的猴儿一样,哇哇大哭。

春芹瞪着迷糊的双眼,神情恍惚地问老太太:“生下来了?”

老太太说:“生下来了。”

春芹喜极而泣,泪流满面地念叨道:“这索旺泽送来的是啥灵丹妙药噢?我怎么不觉得有多痛,就把儿子生下来了!”

老太太赶忙按住她,说:“你不要动,你下面还在流血呢!”然后,就将那些晒干的艾草叶子在灯焰上烧成灰,捏成细粉,洒在了她产门的伤口上。

那汩汩流淌的鲜血在艾草灰粉的抑制下,迅疾止住了。

李嘉瑞大喜过望,乐癫癫地跑出屋子,跑出后院,跑到熬烟的棚子里去,给索旺泽报喜。他一把拉住索旺泽的手,激动地说:“索把式,你这法子真灵!娃娃生下来了!”

索旺泽得意地笑了笑,把嘴巴凑到他耳边,悄声说:“别说二太太生娃娃,就连大太太的气喘病,我也有办法治!”

李嘉瑞惊异地瞪着他,“真的?”

“真的,我山里人从来不打诳语。”

“啥办法?”

索旺泽从灶台上的大瓮子铁锅里抠了一点已经熬熟的***膏子出来,搓成一个小丸,递给李嘉瑞:“你今天晚上去大太太屋里,把这烟泡子在灯上烧化了,让她用鼻子闻那烟雾香气,我保证她的气喘病立马就好了!”

李嘉瑞怔怔地看着索旺泽,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他还是接过烟泡子,拍着索旺泽的肩头说:“大太太的气喘病真要是好了,我一定重重地赏你!”

天刚擦黑,李嘉瑞就扔下熬烟的活计不管了,揣着索旺泽给他的那颗***膏丸,去了大太太碧云的睡屋。

碧云依旧坐在屋中的茶桌旁,就着摇曳的灯光一针一线地绣花。但与往日不同的是,碧云今天的心情似乎显得特别好,精神也很饱满,原先那张苍白的病恹恹的脸孔,竟在灿亮的灯光映照下,闪射出奇异的光彩。

她甚至还一边绣花,一边唱歌。

她唱的是在川西平原少男少女中普遍流传的打情骂俏的“采花调”:

三月杨柳正发芽,采花童子到她家,

前门使起板凳抵,后门又使羊角杈,

不知她小冤家呀,在家不在家?

拣个炭花门上画,门上画了两朵花,

左边画的是灵芝草,右边画的是牡丹花,

唯有中间无画处,画个字儿拜问她,

拜问拜问多拜问,多多拜问小冤家。

小冤家回来抬头望,望见门上两朵花,

此花本是凡人画,画花的人儿定是他,

门神老爷哎,

你咋个不给我拉住他来留住他?

我门神老爷本是纸纸画,脚杆软来手杆,

我咋个拉得住来留得住他?

不是唐王封你官职大,

我两把把你扯球他来甩球他!

随后,碧云又唱起了一首叫《丁丁脚儿红绣鞋》的缠绵深沉的情歌:

丁丁脚儿红绣鞋,一步一步上前来,

双手抓住小郎哥哥的蓝腰带,问声郎哥几时来?

生要来死要来,生死不离冤家怀,

堂屋里面打金井,花园中间取土埋,

取土呀埋……

李嘉瑞不觉在外面看呆了,听傻了。结婚十多年了,他还从来没有看见碧云这般高兴过、俏皮过,从来没有听见她如此缠绵深情地歌唱过。

他站在门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碧云止住歌唱,抬起头来,一看是他,即刻面露惊喜之色,赶忙丢下手中的花绷子,快步走上前来,将他迎进了屋里。

“咋这么高兴呀?还一个劲儿地唱小曲。”李嘉瑞瞅着她问道。

碧云用手背掩住嘴,露出小女子似的娇羞来,说:“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就是觉得高兴,觉得年轻,想唱歌。”

“是不是外面飘进来的香气把你迷住了?”

“可能是吧。那香气真好闻,闻着闻着就把啥愁呀烦的,全都忘了,就觉得浑身清清爽爽的,想说,想笑,想唱歌。”

李嘉瑞掏出索旺泽给他的那颗***膏丸,在碧云眼前晃了晃,说:“我这里还有更好的东西,能治你的气喘病!”

碧云拿过那颗黝黑发亮的***膏丸,凑到灯前去打量了一番,抬头问李嘉瑞:“这是啥药丸啊?黑得亮光光的。”

李嘉瑞说:“这不是药丸,是***,棚子里刚熬出来的。”

碧云惊奇地望着李嘉瑞:“它真能治我的气喘病?”

李嘉瑞点头:“索旺泽是这样说的。”

碧云就显出很急迫的样子来,坐在茶桌边上,像一个配合的病人似的,仰着脸说:“好吧,你就来给我治吧!只要把我的病治好了,不喘了,你……你……”

“你”什么,碧云没有说,但她的脸上已经涌起了一片潮红,望着李嘉瑞的双眼里,也像山间深潭似的泛起了清凌凌的波光和水汽。

李嘉瑞便照着索旺泽的吩咐,取来碧云的一支小钗子,将那***膏丸穿在尖头上,放在灯焰上烧烤起来。

一股浓郁的***异香瞬时弥漫开来。

李嘉瑞赶忙拉过碧云,要她将鼻子凑到灯前去,使劲地嗅闻。

碧云张大鼻孔,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她便屏住呼吸,将香气封闭在身体里,让它们在五脏六腑间尽情地游荡,尽情地串走。

碧云的眉目渐渐舒展,笑意渐渐洋溢,如同进入了春光烂漫的美好境界。半晌,她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由衷地赞叹道:“这香气真好闻,真让人舒服啊!”

如此三番之后,碧云的眼神就有些飘忽了,脸上的潮红仿若两片霞云似的透射出艳丽的光彩。她瞪着迷离的双眼,晕晕乎乎地望着李嘉瑞说:“我咋……咋轻飘飘的,像要……像要飞起来一样?”

李嘉瑞知道***的香雾在碧云身体里发生了功效,便从茶桌旁扶起她,将她扶到了雕花大床上。碧云用醉蒙蒙的双眼笑吟吟地看着他,任凭他去宽衣解带。她原本惨白的身体竟变得赤红起来,仿若炭火似的散发出滚烫的热度。她的眼角眉梢和呼吸声里,全都充满了强烈的期盼与渴望。

李嘉瑞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身体覆盖在那盆炭火上。那盆炭火像被浇上油一样,即刻毕毕剥剥地燃烧起来。

“你用力!”

“你快点!”

那盆炭火在烈焰腾腾中,发出催促的呼啸,并卷起从未有过的风暴,将李嘉瑞淹没了,吞噬了。

此后接连三个晚上,李嘉瑞都带着***膏丸去碧云屋里给她“治病”。

李嘉瑞惊奇地发现,碧云非但没有了先前那种气短哮喘的迹象,而且干涩的身体也变得滋润起来。她像一个初尝禁果的年轻女子,惊喜癫狂,沉迷欢叫。“我的气喘病好了,好了,真的好了!”她勾起上半身,紧紧地抱住李嘉瑞,泪流满面地呢喃着。

同时,李嘉瑞还发现,碧云已将那枝绣了很久的牡丹花绣完了。他拿起圆圆的花绷子,左看右看,却觉得它不像牡丹花,而酷似两三个月前在田野里热烈开放的罂粟花!

李嘉瑞问她为啥将牡丹花绣成了这样?她侧身躺在雕花大床上,用手掌撑着酡红的脸腮,羞涩地说:“我也不晓得为啥。总之我晕晕乎乎的,就把它绣成这样了。”

李嘉瑞怔怔地看着碧云,怔怔地看着她妩媚的面容和娇好的体态,突然产生了一个幻觉:碧云已经变成一朵妖艳放浪的罂粟花,在他屋里恣肆地开放了!

产后的春芹也在不知不觉间迷上了***。

生下那个脑袋奇大的儿子不久,春芹就感到了伤口的疼痛。那种疼痛来得非常剧烈,非常真切,仿佛有无数根钢针扎在伤口里,在不停地穿刺,不停地拉扯。她面色蜡黄,额头上浸出豆大的汗珠。她咬着被头,痛苦地***着:“哎哟,哎哟,咋生娃娃时都不觉得有多痛,这时反倒痛得要命了呀!”

冬梅找来一张白布帕子,替她揩擦着满头满脸的汗水。“我看你这样硬撑着,也不是办法。干脆我去找那个索旺泽,看他还有没有止痛的法子。”冬梅望着窗外说。

春芹无力地挥了挥手,催促道:“你快去,快去吧。我都要痛死了!”

冬梅就急急地颠着碎步,跑出后院,跑到熬烟的棚子里去找索旺泽了。

索旺泽听完冬梅的话后哈哈大笑,说:“***是镇痛的,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她当然还要痛了。”

冬梅就问索旺泽有没有啥办法,让二太太不痛?

索旺泽随手从大瓮子铁锅里捏了一点熬熟的***膏子出来,递到冬梅面前,说:“还能有啥办法?只有再吃这东西了。”

冬梅就伸手去接那***膏子,可索旺泽却将手缩了回去,用山里人特有的红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冬梅即刻从他眼里感觉到了一种很粗粝很扎人的东西。冬梅的脸蓦地一下就红了,佯装懊恼地瞪他一眼,抢过他手里的***膏子,转身走了出去。

棚子外面的坝地里阳光灿烂,将冬梅身上的白色府绸衫裤和脚下的红色绣花鞋子,照得闪闪发亮。冬梅走在灿烂的阳光中,就像走在画中一样。

索旺泽站在熬烟的棚子里,不觉看呆了。在他们山里面,各种女人多的是,高大的,饱满的,泼辣的,***的,汗腥气的,牛奶味的,马骚味的,就像开满山野开遍草原的鲜花一样斑斓多彩,浓烈扑鼻,可像冬梅这样干净清爽温婉可人的小女孩,索旺泽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心里不觉对李家花园,对川西平原,产生了无限的遐想和无尽的神往。

冬梅回到屋里后,就将那***膏子化在水中,化成一碗像中药似的褐色汤水,服侍着给春芹喝下了。不久,那***就产生功效,春芹就不再***,不再喊痛了,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养起神来。

冬梅却坐在床边,捂着嘴,偷偷地笑。

春芹睁开眼来问她:“你笑啥?”

冬梅说:“我笑那个索旺泽。”

“他咋啦?”

“他老是拿眼睛看我们。”

“他是稀罕你们这些坝里的女孩子。”

冬梅噘着嘴说:“谁要他稀罕呀!”

春芹看着冬梅,似乎从她的眉眼和神态里看出了什么,打趣道:“干脆我跟二老爷说,把你嫁给他算了。”

冬梅唰地红了脸,嗔怒道:“春芹姐,你说的啥呀?打从我进李家花园起,就没想过要嫁出去!”

春芹瞪着她说:“咋?你也想像我一样,盼着哪天老太太开恩,给她哪个儿子收去做小?”

冬梅即刻变得沮丧起来,望着春芹幽怨地说:“我哪有你这样的福气噢?从小跟着老太太,把老太太哄得团团转,啥事都在我们这些丫鬟中得着头彩。”

“那你还嫌人家索旺泽做啥?”

“我不是嫌他,是怕他。”

“怕他?怕他啥?”

“你看他那牛高马大的样子,眼睛又血红红的,还不把人吃了!”

春芹哧哧哧地笑起来,伸手去拧冬梅***嫩的脸蛋,说:“你这个傻女子,你晓得啥呀?我听家里那些女佣说,嫁人就要嫁牛高马大身强力壮的,不然,连风都吹得倒,还有啥意思嘛!”

冬梅怔怔地瞪着春芹,突然气恼地站起来,红着脸说:“哎呀,你都说了些啥呀?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不跟你说了,我走了!”然后就转过身去,像一朵娇羞的红云,飘走了。

此后,春芹的伤口稍有一点疼痛,就打发冬梅去找索旺泽要***膏子。

后来,她的伤口不痛了,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她也让冬梅去要那东西。

最后,她的这种嗜好竟然传给了她初生的大头儿子。

那个大头儿子老是在晚上哭闹。春芹给他奶头,他竟不要,把脸偏向一边,闭着眼睛哇哇大哭。冬梅把他抱在怀中,抖动着在屋子里转圈,嘴里还“哦哦哦”地哄着他,可他依旧不买账,依旧号啕不止,直哭得脸色发白,嘴唇发乌,一抽一搭的都快闭过气去。

春芹没法,只得让冬梅抱着大头儿子,去前院的碧云屋里,找李嘉瑞。

李嘉瑞跟着冬梅来到春芹屋里。他按照川西平原的老习惯,亲自写了几张红纸帖子,打发下人把它们贴到外面路边的墙上或者树干上去:

小儿夜哭,请君念读;小儿不哭,谢君万福。

可红纸帖子贴出去好几天了,来来往往的路人也将上面的字句念了很多遍了,那个大头儿子的夜哭之声依然不绝于耳,像只受虐的狸猫似的,通宵达旦地惨号着,让人听了,背皮子一阵阵地发麻,心里一阵阵地紧缩。

万般无奈的春芹不觉又想起了索旺泽。在她心里,索旺泽已经成了一个能包治百病的奇人异人。“他能治我的痛,说不定就能治这娃娃的哭。”她望着急得在屋里团团转的李嘉瑞说,已经养得白白胖胖的脸上,堆积着初为人母的焦急和期冀。

李嘉瑞已被大头儿子经久不息的哭闹搞得焦头烂额,疲惫不堪。他听春芹这样一说,便赶急挥了挥手,要冬梅去叫索旺泽。

这时,李家花园的***已经全部熬制完毕,索旺泽正躺在李嘉瑞特意给他安排的上等客房里休息。他很快就被冬梅叫来了。

李嘉瑞将他带到床前,指着春芹怀里声嘶力竭哭闹不止的大头儿子说:“这娃娃已经哭闹了几天几夜,我们啥办法都想尽了,就是收拾不住。你有没有法子,能让他不哭?”

索旺泽凑近前去看了一眼那大头儿子,笑了笑,说:“这还不简单,让他吸口***烟,他就不哭了。”

李嘉瑞诧异地瞪着他:“这……这行吗?一个才出生几天的小娃娃,就让他吸***烟?”

索旺泽不以为然地说:“有啥不行的?在我们山里面,小娃娃伤风感冒,肚子痛,犯走肾风,都是这样治的!”

李嘉瑞还想说什么,春芹已经不耐烦了,瞪着他说道:“你咋婆婆妈妈的呀?管他***不***,给娃娃治病要紧!”然后就吩咐冬梅去厨房拿碗取水。

索旺泽拦住冬梅,说:“这回不用化水了,让他闻闻烟气就行了。”

说完,索旺泽就掏出一粒黄豆般大小的***膏丸来,穿在他随身携带的白银牙签上,放到床头的油灯火苗上烧烤起来。待那***膏丸烤化,发散出浓烈美妙的馨香时,他就让春芹抱着那大头儿子凑过来,他用巴掌轻轻地扇着,把那丝丝缕缕的***香气扇到孩子脸上。正闭着眼睛号啕大哭的孩子,突然止住哭声,皱着眉头打了个喷嚏。然后,他那小小的鼻子就翕动起来,娇嫩的嘴巴就咂吧起来,像在舔食着什么美味一样,渐渐趋于平静,渐渐趋于安稳。最后,这小家伙竟眉目舒展,神态安恬,笑微微地躺在春芹怀里酣然睡去了。

春芹惊愕地看着孩子,看着索旺泽,两眼闪闪发光地说:“哎哟哟,索把式呀,你咋这么有本事噢?连小娃娃的夜哭你也能治!”

索旺泽红着脸说:“哪是我有本事哦,都是山里面的老辈人教我的。”

春芹难抑心中的感激之情,突然心血来潮地说:“你简直就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脆把这娃娃拜寄给你当干儿子算了!”

索旺泽吓了一跳,赶忙摆手说:“要不得,要不得,我不过是一个烟把式,一个下人,哪敢跟二老爷二太太攀亲呀!”

春芹不高兴了,唬着脸说:“下人咋啦?我过去还不是一个下人!”

说完,就拿眼睛去看旁边的李嘉瑞。

李嘉瑞见她把话都说出去了,他要是板着脸不同意,就是不给她面子,也不给索旺泽面子了。他今后还想好好地用索旺泽呢!于是,他便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拍着索旺泽的肩头说:“二太太都这样说了,你就应承下来吧。我们成了干亲家,今后就好齐心协力地办事了。”

索旺泽受宠若惊,当即一双眼睛就红上加红,汪满了感动的泪水。

临走的时候,索旺泽从怀中摸出一支镶嵌着碧玉嘴子和红宝石的***烟枪来,双手举过头顶,弯着腰真诚地奉送给春芹。

他说,这支烟枪是山里的土司老爷花了五十两银子,请一个著名的***银匠打造的,后来看着他种烟熬烟有功,就赏赐给了他。

他还说,先前用***膏子化水来喝,是为了镇痛治病,今后,春芹就可以直接用这支烟枪来享受***了。

川流不息

川流不息

作者:佚名类型:历史状态:已完结

本书描写了抗战前川西平原军阀混战、***烟泛滥成灾、人心人性大面积滑坡堕落的乱世乱相,抗战全面爆发,装备落后而羸弱的川军出川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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