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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瑞李嘉祺小说名 川流不息佚名在线阅读

时间:2020-01-09 11:11:01编辑:书瑶

川流不息主人公叫李嘉瑞李嘉祺,由佚名创作的一部十分精彩的历史小说,正在快看火热连载中。本书描写了抗战前川西平原军阀混战、***烟泛滥成灾、人心人性大面积滑坡堕落的乱世乱相,抗战全面爆发,装备落后而羸弱的川军出川抗战,一路遭受的冷眼、所经历的惨烈牺牲,从历史、社会和人心深处,从国家政治生态和民族精神内部,冷竣观察和反思了70多年前那场灾难深重的民族救亡战争,深刻揭示了“国难是民族所有个人的命运之难,国殇是民族所有个人的精神之殇”的道理,对战争与人、战争与民族、战争与人心人性救赎这一重大主题,进行了有益的探索。

《川流不息》 第三章烟馆 免费试读

天府县境内的***烟在农历七月底的时候,便全部收割熬制完毕,岷河两岸辽荡浩阔的罂粟地里,就只留下无数被取尽汁液的“蛇脑壳”,在秋天炽烈的阳光照晒下,日渐枯萎,日渐衰黄。最后,它们都成了皱巴巴的果壳子,被遗弃在田野的枝头上,无主孤魂似的在晨风暮霭中寂寥地晃荡着。

天府县大肆种植罂粟的喧嚣,终于沉寂下来了。

但是,在农历八月初的一个早上,军队和县政府征收税赋的告示又贴遍了全县的大街小镇,村头巷尾。告示明确规定:税赋分为三种——烟苗税、特种税、印花税,全县凡是种植罂粟的地主和农户,必须按田亩以***的形式纳税;余下的***则由军队和县政府统一收购;如有私自藏匿者,将以军***处!

第二天,军队就带着大箱大箱的银圆和县政府的大小官员,到下面的各个乡公所去定点收税和收购***了。

鉴于初春时节种植罂粟的各种教训,人们不敢再对军队和县政府的告令有丝毫质疑和抗拒了,都纷纷行动起来,将家中的***搜刮殆尽,一丝不留地用箩筐挑着,用小车推着,赶到乡公所去交税了。

崇义镇征收税赋和***的站点则设在由真武宫改造的粮库里。

最先跑去交税交***的,当然是那些胆小怕事的农户。他们一大早就起了床,草草吃了一点东西后,就挑着或者推着***出发了。清晨的川西平原显得非常闲适安静,远远近近的农家土屋和苍青的竹林树木浸溺在明亮的霞光中,给人以清新通透的感觉。他们的光脚板踏在乡间土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他们推着的小车在清丽的天光与雾霭中,发出咿咿呀呀的鸣唱。

他们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过去除了种小麦、玉米、水稻、油菜、红苕、洋芋、大豆等寻常作物外,还从来没有种过其他特异的东西。这次种罂粟、熬***,是他们祖祖辈辈破天荒第一次!他们将罂粟的汁液收回家去熬成***后,心里一直就不踏实,一直有种惶惑和烦恼在心中梗塞着:这牛屎一样的东西卖不能卖,吃不能吃,放在家里咋办呀?所以,他们一听说军队和县政府的人下乡来收税收***了,都不觉兴奋不已,赶忙挑着推着***出发了。他们急于将那东西出手,换回一点钱来,解决吃饭穿衣等实际问题。庄稼人过日子,温饱是第一位的,他们不敢有其他奢求。

但是,交税交***的过程,却又让他们惊惶恐惧。他们刚刚走进真武宫的粮库里,就见坝子四周站满了扛枪的士兵,全都瞪着眼睛,虎视眈眈地监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轮到他们交税交***了,那些县政府的官员将他们带来的***过秤之后,还要把他们的箩筐和麻袋翻来覆去地查验,哪怕是有一丁点儿***的残屑,也要用竹片刮下来,刮干净,刮到收纳***的布袋里去。之后,还要仔细地搜他们的身,衣兜、裤兜挨个挨个地翻看,就是贴着卵子的裤裆底下,也要捏上几捏。最后,还要他们当场立下字据,按下手印,保证家里没有藏匿一丝一毫的***,否则后果自负!

结果,他们全都被搞得神色紧张,毛骨悚然,浑身冷汗倒流。

他们过去只知道***的厉害和贵重,但究竟怎么个厉害贵重法,他们又全然不知。今天,他们算是开了眼界,见了世面!

当然,也有让他们惊喜的事。他们用***纳了税赋后,大多手里还有不少剩余。他们便把这些剩余的***卖给军队和县政府。军队和县政府给的价钱不是很高,但也不是很低,换算下来,其收益竟是过去种植小麦的两倍以上!这就让他们欣喜不已,捧着到手的银圆,擦着脸上密布的汗水,呵呵地傻笑,说:“***,没想到种***比种粮食还划算!”

然后,他们就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向那些士兵和官员们打听:明年还种不种***?那些士兵和官员们白着眼睛瞪他们,说:“这么大的事,我们咋晓得呢!”

他们就弯下腰去,给那些士兵和官员拱手作揖,央求他们回去给县长,给团长、旅长、师长、军长们禀报:他们希望明年还种***。他们都愿意种***了。如果明年真种***,他们就花大力气,用大心思,把它种好养好。就是军队和县政府再多征点税,多纳点赋,他们也干!

那些士兵和官员们全都笑了起来,骂道:“***,小民百姓就是小民百姓!只要尝到一点点甜头,就把啥都忘了!”

他们竟然不恼,竟然全都龇咧着焦黄的牙齿,朝着那些士兵和官员们谄媚地笑道:“我们本来就是小民百姓嘛!我们苦干苦做,为了啥?不就求点钱财,求个温饱嘛!”

就在大家都忙着交税交***的时候,李嘉瑞却干起了另一件事:收集罂粟的种子。

这是他新结交的干亲家索旺泽提出的建议。

这天上午,闲暇无事的索旺泽走出客房,走到前院去找李嘉瑞。李嘉瑞正抱着他的大头儿子,在阳光明媚的庭院里闲逛着,指着一丛丛花一簇簇树,教他儿子认,逗他儿子玩。那小孩虽然还未满月,但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却能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滴溜溜地转动,张着***嫩的嘴巴,淌着稠亮亮的口水,“咯儿咯儿”地笑个不停。李嘉瑞禁不住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亲昵地骂道:“狗娘娘的!将来长大了,必定是个花痴!”

索旺泽咳嗽一声,站到了他身后。

李嘉瑞回过头问他,有啥事吗?

索旺泽便搓揉着红红的脸膛,做出一副思虑的神情,说:“看这样子,你们明年还要种罂粟。可种子从哪里来呢?如果到山里去买,费时费工不说,还要跑那么远的路,花那么多的钱,一点都不划算的。”

李嘉瑞就问他有啥办法?

索旺泽扭头望着龙门外面枯黄的罂粟地,笑着说道:“其实,我们可以趁这农闲的时候,去地里把罂粟籽收起来,存起来。等到明年种罂粟的时候,我们不光有了种子,还可以把多余的卖出去,赚大钱的!”

李嘉瑞两眼顿即闪闪发亮,拍着自己的脑门说:“哎呀呀,你看我最近只顾着***的事,竟把明年的种子忘了!你这办法好,好!就照你说的办吧!”然后,就拉住索旺泽的手,说了很多感激的话。

索旺泽依旧是山里人那副实诚羞涩的样子,红着脸说:“二老爷和二太太这么看得起我,让我做了你们的干亲家,我就得为这个家,为你们,真心着想,真心干事!”

李嘉瑞唏嘘不已,拍着索旺泽的肩头说:“你真是个好心人实心人哪!你好好干吧。我今后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索旺泽脸膛红红地说:“都是一家人,还说啥亏待不亏待的。”

李嘉瑞哈哈大笑,连忙点头,说:“对,对,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然后就逗弄着那个还未满月的大头儿子,让他叫索旺泽干爹。孩子自然不会叫,但却冲着索旺泽咧嘴一笑,“嗝”的一声,冒出了一汪白稀稀的奶水,顺着两个嘴角,直往下淌。

李嘉瑞高兴地指着孩子说:“看看看,他叫你了,认你了!”

索旺泽赶忙捧住小家伙肥胖胖的双手,轻轻地揉抚着,两行热烫的泪水瞬间从他红红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第二天上午,李嘉瑞便照着索旺泽的意思,将李家花园所有的长工、女佣以及附近租种他家土地的佃户们,全都组织起来,到地里去收集罂粟种子。

此时正值川西平原的仲秋时节,明亮的阳光照耀着辽阔枯黄的罂粟地,平添了几分苍凉辽阔的意味。李嘉瑞站在田地边上,向外面那些佃户们介绍索旺泽的身份时,就不再说他是山里来的烟把式了,而说他是李家花园的干亲家,甚至还让索旺泽跟他平起平坐,要那些佃户们称呼他为“索老爷”了。

“等一会儿咋个拔罂粟,咋个收罂粟种子,大家一定要听索老爷的!有哪个敢不听他的,给老子乱整乱来,老子明年就不给他地种,不给他饭吃!”李嘉瑞虎着脸,对那些惊异地望着索旺泽的佃户们说。

李家花园里的长工和女佣们也怔怔地望着索旺泽,对他身份的急遽变化,表现出极大的惊讶与错愕。

而此时的索旺泽,也果然有了一些老爷的架势和派头了。他双手背在身后,腰杆挺得笔直,虽然脸膛红红的,还残留着山里人的腼腆和羞涩,却已是一副沉稳庄重的模样了。

但收集种子的过程,却显得有些诡异神秘。

那些被秋阳照晒得枯皱的“蛇脑壳”已经出现了裂口,稍一触碰,就会迸绽开来,将细小的种子飞撒出去。然而,李嘉瑞和索旺泽并没有让大家在田野里就近收集种子,而是让大家小心翼翼地将罂粟秆子连根拔起,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捆扎住,扛在肩上,搬回到了李家花园去。

李家花园前院宽阔的坝子上,已经一张连一张地铺满了竹编的大晒垫。大家把扛回来的罂粟秆子放到晒垫上,接受阳光的照晒。待罂粟秆子上的“蛇脑壳”被晒得全都裂开了口子,大家就操起长长的竹竿,走到晒垫上去敲打。包裹在“蛇脑壳”里的种子即刻被敲打出来,穿过干枯的枝叶的缝隙,簌簌地往下掉落。之后,把罂粟秆子和落叶刨去,那一张又一张的竹编的大晒垫里,便积满了一层细密的灰褐色的种子。下午,种子晒干,就用新缝的白布口袋装了,搬进干燥的仓房里去精心收藏起来。

第一天,还平安无事,可到了第二天,李家花园怪异的举动就引起了那些赶到真武宫粮库里去交税交***的农户们的注意。他们将肩上的担子或者推着的车子停放在路边上,拉住那些像蚂蚁搬家一样搬运着罂粟秆子的人们,问他们将这些罂粟秆子收回去做啥?

李嘉瑞早就给大家统一了口径。他们按照李嘉瑞事先的交代,神色淡漠地说:“不做啥,就是搬回去当柴烧。”

农户们惊奇不已。在他们的印象中,李家花园是从来不将田里的麦草、稻草收回家去当柴火用的,都是把它们留在地里,烧成灰肥田的,怎么今年就要把罂粟秆子收回去当柴烧了?再说,每年的正月初六,李家花园都要向乡人开放,让乡人们去参观他们精心修饰的庭院和精心培育的花草盆景。在参观中,乡人们都知道李家花园有个多年传承下来的大户人家的习惯或者讲究:他们烧火做饭是从来不用烟熏火燎的柴草的,用的都是从西面的大山里买回来的木炭,说是怕熏坏了园子里的花草树木,污染了园子里的清新空气。可今年,就不怕糟践了园子里那些精心培育的花草树木,就不怕污染了园子里的干净空气,让他们这些娇生惯养的老爷太太、小姐丫鬟,成天地捂住胸口,孔孔地咳嗽不止?

那些农户们全都满腹狐疑。他们去粮库里交了税交了***后,便一路折回来,想去李家花园看个究竟。可是,他们刚走到李家花园前边的坝子里,就被站在龙门外面的下人拦住了,说收个柴火有啥好看的?你们还是走吧,走吧!

后来,前去李家花园探询和查看的人多了,李嘉瑞就干脆叫人把龙门关了起来。

于是,那些前去探看的农户们只得站在空旷的坝子里,望着李家花园高大的院墙和紧闭的龙门发呆,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嘀咕:神神秘秘蹊蹊跷跷的,这李家花园究竟在做啥呀?

及至他们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迟了。他们带着妻儿老小跑进自己的罂粟地里,也想像李家一样收集罂粟种子,可接连几天的太阳暴晒和接连几天的暴雨肆虐,地里的罂粟秆子已经倒伏一地,那些“蛇脑壳”全都爆裂,全都浸泡在雨水里,根本收集不到一粒种子了!

农户们失望至极,沮丧至极,又愤怒至极。他们站在自家破败寥落的罂粟地里,大骂李家人不仁义,不厚道,有啥好事,只想着自己,连乡亲们也要避讳!

但是,李家花园的所作所为却给了他们一个确切的信号:明年,军队和县政府肯定还要种罂粟,还要收***!于是,他们就把那沮丧和愤怒蓄积在心里,转化成另一种恶狠狠的力量:明年开春之后,他们一定要大种罂粟,广种罂粟,赚它个金山银山,满屋子银圆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

他们中间有些心眼活套的人,甚至还有了一个更为精明的想法:趁着冬季到来大雪封山之前,悄悄赶到山里去,买下大量的罂粟种子回来存着,等到明年开春撒种的时候,狠狠地赚它一把!

结果有一个问题,是谁都没有想到地出现了。

军队和县政府将全县的***征收起来,运回到县城里去,堆放在往年储存粮食的仓房里,由一个排的士兵荷枪实弹地日夜守卫着。可一个多月过去了,那些被视作珍贵的财宝似的***,却始终都没有卖出去。

卖不出去的原因,是那个新任四川省主席的陈军长,在他们的防区外围派驻了大量的兵力,设置了重重关卡,严防死守,坚决阻止他们的***流出去。天府县的驻军团长李嘉祥曾在何军长的授意下,让警卫连的官兵化装成几队行脚商贩,秘密携带***出境,但都被关卡查获逮捕,押到成都去关进了监狱。警卫连长亲自率领的那一队人马,还在冲关时与对方发生了激烈的枪战,结果全被射杀,血肉模糊地挂在路边的大树上,示众多日。成都和重庆码头上一些专做***生意的胆大商人,也曾秘密入境,假意到西面的大山里去收购木耳、松茸、皮货,然后再折回天府县,买入大量的***,藏匿在山货里,往外夹带,结果同样被关卡查获逮捕,有的甚至还因此获罪,被政府判了刑,被军队抄没了家产,人财两空。

一时间,川西平原上风声鹤唳,血雨腥风。天府县里没有哪个再敢往外偷运***,外面的人也没有哪个再敢进来倒腾***了。

退守在老家元通镇的何军长不由气得吐血。他知道,这是那个新上任的四川省主席在故意为难他,故意与他为敌。他不仅将他赶下了台,赶回到了狭小的防区里,他还要在经济上封锁他,困死他!

“虎狼之辈,蛇蝎之心!”何军长禁不住拍着桌子大骂。

然而,最让何军长着急焦心的,还是积压在他手中的那些***。除了收税收回来的那一部分***外,其他大量***都是他动用军饷收购的。他已把下半年的军饷全都花在了***上。如果这些***囤积在仓房里不能及时出手,不能及时换回钱来,他的军饷就发不出去了,他的军队就无法运转了。平时,他手下的士兵和军官们都非常听他的话,甚至可以任他骂任他打,但要是没了军饷,饿了肚皮,他们还会听他的话,还会任他骂任他打吗?到时候士兵起来造反,军官发生哗变,他这个已经倒了霉头的军长还镇得住,坐得稳吗?

何军长不觉毛骨悚然。

万般无奈之下,何军长只得在元通镇老家的司令部里召开军事会议,让到会的师长、旅长和团长们想办法。

可到会的师长、旅长和团长们把脑壳都抠烂了,也没有想出任何行之有效的办法。

一个年轻气盛的旅长忍不住站起来,拍着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大声骂道:“***,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他们活!干脆拖起部队,去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何军长摇头说:“我们的兵力和武器跟他们太悬殊了,我们干不过他们的。”

一个老于世故的师长则建议,找关系去跟那位新任省主席谈判,只要他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哪怕是将他们手中的***送他一半,也行。

何军长依旧摇头,说:“据我所知,那杂种已将我们种植***的事上报中央政府和蒋委员长,要求对我们进行严厉惩罚。我们去给他送***,那不正好授人以柄,自投罗网么?再说,那是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即使谈判成功,收了我们的***,他也不会真正放过我们的。他的最终目的,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于是,那些师长、旅长和团长们就全都怔怔地望着军长,瞪大眼睛说:“那我们咋办?总不能就这样被他困死嘛!”

何军长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没有办法了,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那些师长、旅长和团长们就急切地问何军长:“打算走哪条路?”

何军长搓揉着他枯焦的面孔,仿佛一条被网住的鱼在河岸边垂死挣扎。他咬住牙巴,沉郁地说:“没有办法了,我们只有自产自销,在防区里开烟馆了!”

“开烟馆?!”那些师长、旅长和团长们全都惊呆了。他们是知道***的可怕与祸害的。当初之所以答应种罂粟,除了迫于军长的压力外,他们还有一个侥幸的想法:总之种出来的***是要卖到外地去的,他们怕啥?可现在,军长却要他们在各自防区里开烟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这不是自己祸害自己么?

然而,何军长的主意已定,决心已定。他站起身来,神色悲怆地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不是被人逼到了绝处,我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之后,他又对那些师长、旅长和团长们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我们保住了军队,保住了防区,今后一切都好办了,一切都有了!”

最后,他理了理身上的中将军装,挺直腰板,面色凝重地正式下达了命令:各师、旅、团,必须在三日之内开起烟馆,必须在年底前将***全部出手!如有不遵令者,军***处!如有办事不力者,就地撤职,没收家产,充作军饷!

那些肃立听令的师长、旅长和团长们全都瞠目结舌,毛骨悚然。他们感到有一股股寒风和杀气从脚下升起,从四方逼来,在他们的身前背后瑟瑟吹拂,簌簌窜动。

这天夜半时分,天府县的驻军团长李嘉祥便亲自带着卫队,押着两架牛车和十多个暗红色的土漆木头箱子,秘密回到了李家花园。

仲秋之夜的川西平原显得异常的安静恬谧,一钩明亮的弯月高挂在深蓝的天幕上,将远远近近的沟渠田野和农家院林渲染得朦胧如诗,清丽如画。

月光下的李家花园,更显幽深寂静。

来给他开门的是二弟李嘉瑞。

李嘉瑞一见满身月华的李嘉祥,顿时惊愕不已。他赶忙将大哥往家里迎,可李嘉祥却阻止了他,要他先将牛车上的箱子搬到仓房里去。

李嘉瑞望着那些暗红色的发着亮光的木头箱子,问李嘉祥:“里面装的是啥?”

李嘉祥将嘴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

“***?”李嘉瑞愣住了,怔怔地瞪着他大哥,“你们不是要把它们卖到成都、重庆、武汉、上海那些大码头去吗?咋运回家里来了?”

李嘉祥就简要给他讲了他们目前的处境和何军长的命令。

不想李嘉瑞却听得眉开眼笑,喜形于色,拍着巴掌说道:“这办法好,好哦!直光光地卖***能赚多少钱?开烟馆卖***泡子,才能赚大钱!”

李嘉祥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沉声说:“好个屁!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不是有军令在身,你就是打死我,也不做这样祸害乡里,祸害乡民的事!”

之后,李嘉祥就详细给李嘉瑞交代了开烟馆的事:在镇上找一个生意人承头,李家人不要出面,在背后操控就行了;对任何人都不要说这是军队的主意,更不要说有军队在背后撑腰。等等。

李嘉瑞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

末了,李嘉祥又叮嘱他:“这件事,你最好不要让妈知道,更不能让三弟知道。”

李嘉瑞说:“三弟早到成都去了,他咋可能知道?”

李嘉祥说:“就是因为他到了成都,才不能让他知道。他不仅仅是《蜀报》的记者,他还大有来头!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李嘉瑞赶紧点头,说:“对对对,我们得防着他。”

一切交代妥帖,李嘉祥就要带着卫队和卸了***的牛车往回赶。李嘉瑞拉住他的马辔说:“咋?就不进屋去坐坐,喝点热茶,吃点消夜再走?”

李嘉祥摇头说:“没时间了。我还要赶回县里去,安排城里开烟馆的事。”

李嘉瑞便站在龙门坎上,望着他们在清丽亮白的月色里渐渐远去。

可回到屋里后,李嘉瑞却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的眼前老是晃动那些个装满了***的暗红色的木头箱子。他知道开烟馆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仿佛看见无数白花花的银子,像河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进他的腰包,哗啦啦地流进他们李家花园。往昔,都是大哥在支撑着李家花园的门面,在维护着李家花园的兴盛,这次,他要是在开烟馆上赚了大钱,他就成了李家花园的脸面,成了李家花园的台柱子!到时候,他说话做事,家里就没有哪个敢不服他,敢不依他了!就是当团长的大哥和留过洋的三弟,也会敬他三分的!至于那位在后院长期吃斋念佛的老母亲,历来将他看作“绣花枕头”,是三兄弟中最没出息的一个,到时也会对他刮目相看的,再不会随便塞个粗笨的丫鬟,来看住他,管住他了!

李嘉瑞似乎从即将开设的***烟馆中,看到了他别样的人生和美好的未来。

他激动得一夜未眠。他大睁着双眼躺在黑暗中,在心里紧张地谋划着开烟馆的事情。

次日一早,他便起了床,简单地洗漱与吃喝后,就换上一身干净体面的衣裳,迈着方步,胸有成竹地走出了李家花园,走到了一里开外的崇义镇上。

早晨的小镇笼罩在清丽的天光和淡淡的雾气中,显得很琐碎,也很忙碌:一些扎着蓝布围腰的女人在扫着家门前的街沿和街道,一些套着花布袖筒的男人在拆卸着铺板开着铺子,一些挽着竹篮的乡下女人在沿街叫卖鸡蛋,一些挑着菜担子的老农在跟熟人打着招呼,推销自己的新鲜蔬菜,而临街的几家小吃店里,正忙着熬稀饭、蒸包子、炸油糕,满屋里都是蒸腾的热气和扑鼻的油香。最为热闹的,当然还是位于场镇中段的“杏花园”茶馆,摆满竹椅的大堂里已经坐满了喝早茶的人,剃着光头的茶倌左手臂上搭着一张白布桌帕,右手里提着一把尖嘴铁壶,在袅袅热气和密密麻麻的茶客中穿行着,不停地给客人泡茶续水。一当有新的茶客到来,他便调声吆吆地招呼着:“张大爷来啦——请坐——茶钱王三爷给了——”他悠长响亮的吆喝声在茶客头上盘旋,在小镇的街道上传荡。

那些茶客都认识李嘉瑞。当他迈着方步经过茶馆时,茶客们都站起身来跟他打招呼,一口一个“二老爷”地叫着,邀请他去喝茶。可他却笑微微地摆了摆手,径直朝下场走去。

他来到了一家做布匹生意的铺子前。老板已将店铺打开,正后颈窝里插一把金黄的量布尺子,在柜台后面用鸡毛掸子掸扫着布匹。

李嘉瑞走上前去,拱着双手朗声说道:“马老板,恭喜,恭喜了!”

马老板抬起头来,见是李家花园的二老爷,心中很是诧异,但脸面上依旧不冷不热地说:“我一个小本生意,有啥恭喜的?”

李嘉瑞便隔着柜台,倾过身去,低声说道:“我给你送财喜来了。”

马老板惊愕地望着他,“财喜?啥财喜?”

李嘉瑞神秘地笑了笑,说:“把牛屎卖成金子!”

马老板脸色陡地变了,将手中的鸡毛掸子“啪”地摔在布匹上,瞪着李嘉瑞说:“哎,二老爷,我可没有得罪过你哦!啥牛屎卖成金子?大清早的,你这不是拿我开心,霉我的生意么?”

李嘉瑞知道他想岔了,赶急走进铺子,将他拉进里屋去,开门见山地给他讲了合作开***烟馆的事。

“你不是不相信那牛屎一样的东西能卖出金子的价钱吗?我现在就跟你一起,把它卖成金子!”李嘉瑞笑微微地说。

马老板惊愕不已,愣愣地望着他,“这……这……这行么?”

李嘉瑞挺直腰板,正色道:“有啥不行的?难道在这崇义镇上,还有我不能做的生意?”

马老板慌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开***烟馆可不比其他生意,是随便能做的么?”

李嘉瑞皱着眉头想了想,只得给他交了底,说这开***烟馆的事,是他大哥亲自交代的,是他们何军长下的命令!

马老板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搓揉着自己的双手,嗫嚅着说:“这……这不可能吧?”

李嘉瑞仰脸一笑,说:“怎么就不可能呢?他们也是人,也要吃饭。他们手底下还有那么多兵,也是需要大把大把的钱来养活的!”

马老板望着言之凿凿的李嘉瑞,终于有些信了。但对于放弃自己的布匹生意去开***烟馆,他还是心存疑虑,心有悸怕。他将十个手指捏得啪啪响,在屋子里陀螺似的转悠着,神色紧张焦躁。

李嘉瑞见他那副优柔寡断的样子,不禁有些火了,挥着手说:“算了,算了。我成心来拉你一把,带你发个大财,你却不开窍,不上道。我去找别人算了!”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去。

马老板赶忙拉住他,苦着脸说:“这么大的事,你也容我好好想想嘛。”

李嘉瑞不悦地说:“财喜都送上门了,你还拖泥带水的,想啥嘛?”

马老板做出一副可怜相,说:“二老爷呀,我这布匹店虽是小本生意,可一家人都望着它吃,望着它穿,是经不起半点折腾的呀。”

李嘉瑞大气地挥了挥手,说:“不折腾!要是赔了本,全都算在我身上!”

马老板又说:“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有啥灾祸,我可担待不起呀。”

李嘉瑞拍着胸脯说:“有啥灾祸,全由我担着,与你无关!”

马老板还说:“我除了这间铺面和这些没有卖出去的布匹外,家里没有一点闲钱,我拿啥跟你开烟馆呀?”

李嘉瑞哈哈大笑,说:“我看中的就是你这间铺面和你这个人,我不要你出一分钱!至于以后赚了钱嘛,我们三七开,你三,我七!怎么样?没有亏待你吧!”

马老板皱巴巴的脸上终于绽出了满意的笑容,如同墙角里暗自开放的野菊花似的狡黠灿烂。他拱起双手,朝着李嘉瑞深深作了一揖,谄媚地笑道:“二老爷是我的贵人,您咋说咋好,我全听您的!”然后又直起腰来,回身吩咐屋里的女人,要她赶紧烧锅揭灶,给二老爷煮一碗荷包蛋来!

“二老爷脚步干贵,难得到我们家,你可要多放点猪油,多放点黄糖哦!”他扯长脖子,脸膛红红地大声叮嘱自己的女人。

两天后,马老板便将他的布匹商店连同后面居家的屋子,改成***烟馆,放上烟榻、烟盘、烟灯、烟枪等一应吸烟用具,对外开张营业了。

这天一大早,李嘉瑞就提着一饼用红纸封装的万响鞭炮,招招摇摇地走出李家花园,招招摇摇地走过崇义街镇,去下场给马老板贺喜了。

经久不息的鞭炮声在清晨的天空中久久炸响,久久回荡。鞭炮声吸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有小镇上的居民,有上街赶早场的农人,还有那些本要去杏花园茶馆喝早茶的茶客们,也大多被招引来了。他们站在落满鞭炮纸屑的***烟馆外面,指指点点地说笑着,嘻嘻哈哈地观望着。他们表面上看似轻松,但内心里却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惊异,甚至还充满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与激动。

对于***的好处、妙处和害处,他们早有耳闻。特别是那些上街赶早场的农人们,在种罂粟熬***的时候,就曾经尝试着要去吸吸***,尝试着要去体会一下那神秘的逍遥与快乐,但都被家中的老人严厉禁止了:“这东西也是你能沾的?上了瘾,那还不把这个家给败了!”

于是,***就成了一种诡异的禁忌之物,如同乡野传说中那些妖艳媚丽的狐仙鬼女似的,让人想入非非,又让人心生恐惧。

现在,有人在小镇上公然开起了***烟馆,潜藏在人们心中的那种对禁忌之物的神秘向往又被勾引了出来,但怯于它种种可怕的害人的传闻,人们又惊惶恐惧,不敢越雷池一步。

站在人群中的李嘉瑞似乎看穿了大家的心思,便做出一副敢为天下先的勇敢模样,站了出来,把手在空中一挥,说:“球了,不就吸口***烟吗?有啥大不了的!”然后就提高嗓门,对站在烟馆门口的马老板大声喊道:“马老板,给我点上灯,准备几个烟泡子,我来给你开张!”

马老板也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殷勤地跑上前去,搀住李嘉瑞,将他迎进了烟馆。

李嘉瑞特意选择临街的窗户脚下的烟榻躺了下来。

他身后那些人也紧跟着走上前,挤在窗户外面观看。有几个人嫌窗户太小,挤不下,就干脆跨进烟馆的门槛里去,挤到了烟榻前面。

马老板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李嘉瑞点灯,上烟泡子。

李嘉瑞举起烟枪,对着红亮亮的烟灯,撮着嘴唇吸吧起来。

一股股淡蓝的烟雾被他吸进嘴里,又被他从嘴里喷吐出来,如同某种神秘诡异的仙岚蜃气,在屋子里静静地盘旋。

幽暗的烟馆里霎时弥漫起***浓郁的馨香。那馨香丝丝缕缕的,像八月暖风中漫天吹拂的桂花幽香,又像寒冷冬夜里四散弥溢的热甜美酒,直往人的心里钻,肺里钻,骨头骨节里钻。

李嘉瑞仿佛被催眠与融化似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神仙般逍遥快乐的神情。

那些拥挤观望的人们也不觉被这穿心透骨的香气迷住了,他们的脸上露出痴醉迷幻的神情。那几个挤在烟榻前的人,还张大鼻孔耸动鼻翼,尽力捕捉和嗅闻着脸面前的馨香,那贪婪陶醉的模样,跟那些迷醉的老鼠、长蛇和家狗野狗无异。

一个烟泡子吸完,李嘉瑞禁不住从烟榻上跳起来,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地大声叫道:“真是舒坦,快活!”

那些挤在窗户外面和烟榻前的人们,也跟着他满面欢愉地叫道:“真是舒坦,真是快活!”

李嘉瑞乜斜着眼睛看着他们,讥讽地说道:“你们这也叫快活?隔着壁头看别人搂着老婆睡觉,除了难受外,还能快活?”

那些人就抚摩着脑袋嘿嘿地笑,不好意思地说:“你二老爷家大业大,我们哪敢跟你比哦!”

李嘉瑞“嗤”了一声,满脸不屑地说:“不就吸口烟嘛,能花几个小钱?”然后就从衣兜里掏出一摞银圆来,拍在烟榻上,豪气冲天地对马老板说道:“今天我高兴,这烟馆我包了!你就让大家都来吸,都来快活一下吧!”

马老板做出一副兴奋至极,感激至极的样子,赶忙去招呼那些挤在窗里窗外的人们了。

可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虽然蠢蠢欲动,但最终却没有哪个敢贸然躺到烟榻上去。

李嘉瑞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满面悲悯又满面鄙屑地指着那些人说道:“今天我算是明白了,你们注定都是苦命,注定是享不来福的!”说完就将烟榻上的银圆收起来,重新躺了下去,让马老板再给他装上一个烟泡子,顾自吞云吐雾起来。

屋里屋外一片沉寂,只有李嘉瑞吞吐***烟的声音在呼呼地响着。那声音响得粗壮,响得惬意,也响得傲慢。

一个站在窗户外面的米店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了,推开众人挤进屋来,将一个银圆拍到马老板手里,眼睛却斜向李嘉瑞,大声武气地说道:“不就吸个***烟嘛,有啥了不得的?给我点灯,上烟泡子,让我也来享享福,快活快活,免得人家骂我们是穷命苦命,生来就享不了福的!”说完,就气汹汹地走到李嘉瑞对面的烟榻上躺了下来。

另有几个受辱的富人也跟着挤进屋来,嚷叫着要马老板给他们点灯,上烟泡子!

马老板顿时忙得不可开交,手慌脚乱起来。不久,幽暗的烟馆里就红灯密布,烟雾腾腾,***浓烈致密的馨香四散弥溢,到处窜走,熏得那些还在围观的人们心旌摇荡,心猿意马,心里面骨子里,都像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牵扯,猛烈地钩动。他们望着那些躺在烟榻上逍遥快活的人们,脸上的表情既欢愉迷醉,又痛苦难受。

“***,这不是把人拿到火上去烤,拿到油锅里去煎么?”一个站在窗户外面的茶客不禁跺着脚大声骂起来。

“世上咋有这样精怪的东西呀?让人巴心巴肝地想,又让人揪心抓肺地怕!”另一个茶客附和着说道,仿佛已被馋住似的,喉咙里咕咚咕咚直响。

“这就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一个私塾先生模样的茶客仰天长叹,那副怨天尤人瘦骨伶仃的模样,衬托出他内心深刻的忧惧和痛苦。可他的双腿却又不知不觉地迈动起来,迈进烟馆,走到里屋的一个烟榻上躺下来,伸出枯瘦的手杆,有气没力地对马老板说道:“给我……给我点灯,上……上烟泡子……”

另有两个茶客也相跟着,梦游似的走进了***烟馆。

最后,一个挑着担子上街卖菜的老农也被吸引进来了,哆哆嗦嗦地掏出几个散碎的铜钱,可怜巴巴地对马老板说:“我……我只有这点钱了,可不可以给我……给我半个烟泡子?”

马老板竟回头去看李嘉瑞。

李嘉瑞撇开嘴里的烟枪,喷吐出一大口烟雾,以局外人的语气,开导似的对马老板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就不要把钱看得太紧了。生意嘛,讲究的是有来有回。你就给老人家上个整全的烟泡子吧,钱不够,我给他贴!”

马老板欢愉地说声“好哩”,便引着老农走到一个空着的烟榻上躺了下来。

李嘉瑞看着那老农,又看看满屋里正举着烟枪吞云吐雾的各色人等,稳稳地躺靠在烟榻上,满意地闭上了眼睛。他那张已被***迷怔的瘦尖脸上,流光溢彩的,漾满了愉快的笑容。

接下来,李嘉瑞仍以一个烟客的身份,在马老板的烟馆里帮他支撑着门面,招揽着生意。

在他的示范和带动下,崇义镇的不少居民和乡人都被好奇心驱使,先后走进烟馆来,品尝到了***的新鲜和刺激,体会到了***带给人的无以言喻的逍遥和快乐。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那些习惯喝早茶的人们,就不先到杏花园茶馆去了,而是先到马老板的烟馆去,躺在烟榻上,举着烟枪对着烟灯吹了一通烟泡子后,这才容光焕发地迈着方步,走过朝霞满地的青石板街道,去杏花园喝茶。这时,他们的话题仍然离不开***,仍然在热烈地讨论和述说着吸食***的种种神奇和种种快乐。剃着光头的茶倌一如既往地招呼他们,一如既往地给他们泡茶续水,可他们红彤彤的脸上,却像吃了***似的亢奋不已。他们说话的声音比过去高了许多,个个都声若洪钟,铿锵有力。他们给后到的茶客朋友给茶钱时,也显得极为干脆豪爽,洒脱大方。

一时,到下场马老板的烟馆里去“吹烟泡子”,便成了崇义镇人追逐的时尚。过去人们碰面问的第一句话是:“吃了没有?”现在人们问的却是:“吹了没有?”一旦“吹了”,整个人就红光满面,趾高气扬,仿佛做了一件很显身份的事。而那些没有“吹”的人,则不免垂头丧气,低头不语,脸上悻悻然地露出一种自愧弗如的郝色。

当然,最高兴最得意的还是李嘉瑞。他没有想到,烟馆会开得这么顺利!他更没有想到,人们心中竟然对***潜藏着如此深厚的热情,如此强烈的向往,他稍稍一带动,稍稍一引导,他们就趋之若鹜,将白花花的银圆毫不吝惜往马老板的腰包里送了!

第五天晚上,李嘉瑞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走进烟馆去跟马老板结账。这账不结还可,一结竟然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在心中默默地算了一下,除去他大哥给他的***成本外,短短五天时间,他就与马老板赚了将近一百个大洋,其利润高达成本的十倍之多!这***烟馆要是长期开下去,那还了得?他们李家花园还不成了天府县的巨富首富?

李嘉瑞望着桌上白花花的银圆,不禁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马老板也在旁边分享着赚钱的快乐。他一枚枚地抚摩着李嘉瑞分给他的银圆,一枚枚地拿到嘴边去吹气,又拿到耳边去听着它们悠扬的金属的回响。他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原本皱巴巴的逼仄的脸孔,此刻竟像辽阔的川西平原一样舒展开来,风和日丽,花香四溢。

他也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这三十来个大洋虽然不多,但却是他过去做布匹生意半年的收入!这***烟馆要是开他个十年八年,那他赚下的钱还不把整个崇义镇上的店铺都买下了!

油灯“啪”地炸出一个灯花,将烟馆四壁照得灼灼闪亮,也将李嘉瑞和马老板的眼睛照得闪闪发亮。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在那爆起的灯花中,看见了远方,看见了未来。他们甚至还听见了一种琅环似的仙乐之声。那是银圆的歌声和歌唱。银圆的歌声和歌唱,有如灿烂的阳光,又如缤纷的花雨,在他们的眼面前飘飘洒洒,漫天而降。

这天晚上,李嘉瑞揣着沉甸甸的唱歌的银圆回到李家花园后,竟然心中突发奇想,径直走进了二太太春芹的睡屋。

自从用***治好了大太太碧云的哮喘后,他就完全沉浸在碧云的温柔与妩媚里,几乎将春芹彻底忘记了。春芹曾让贴身丫鬟冬梅给他传过话,要他晚上去她房里,但一想到她的粗笨和呆傻,以及她过去的诸多不情愿,不配合,他便心生怨气甚至是厌恶,迟迟不肯往她屋里迈步。

然而,今天早晨的一幕,却让他改变了对春芹的印象和看法。

他从后院碧云的睡屋里出来,经过前院去餐堂里吃饭,正巧碰上春芹抱着他们的大头儿子,在开满金黄色菊花的庭院里转悠。他发现,那金黄色的菊花如同明媚的阳光似的衬托着春芹,衬托着她因坐月子而变得白皙光鲜的脸庞。她穿着一身滚着白边绣着白花的蓝色短袄和蓝色裤裙,像传说中的唐朝妇人一样,站在那片金黄色的菊花中,显得丰姿绰约,楚楚动人。

李嘉瑞当时就看得呆了。

他不觉走上前去,在大头儿子***嫩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就将手搭在春芹的后背上,从上往下抚摩着。他触摸到了一个充满了青春汁液的饱满的身体。他闻到了那汁液的芳香,感到了那汁液的流淌。当他的手滑过她柔软的腰肢停留在她肥大的屁股上时,他不由得春心荡漾,春潮泛滥。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揽过来,将鼻尖凑到她耳根下,嗅闻着她脖子里的奶香和混合着脂粉气息的体香,陶醉般地轻声说道:“我今晚就到你屋里来!”

李嘉瑞走进春芹屋子的时候,她正斜躺在床上,用索旺泽送给她的那支镶嵌着碧玉嘴子和红宝石的烟枪吸着***。

她云鬓疏松,衣衫半掩,大半个肥白的***像鲜沛的馒头似的露在外面。她宽大的脸庞上,因吸食***而红光满面,神采斐然,透露出一种艳丽的桃花色。

李嘉瑞站在屋门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春芹撇开烟枪,从那如丝如缕的烟雾中抬起头来,虚着一双迷离的醉眼,用一种娇慵的含情脉脉的眼神望着他。

李嘉瑞心里一动,不觉再次想起了他早晨看见的那一幕。他知道她在月子里就开始偷偷吸食***了,但没想到***能将一个粗笨呆俗的女人,改变得如此娇慵媚丽,如此光彩照人!

他脚下像踩着一团棉花似的,飘飘悠悠地走向女人。

春芹伸出手来,将他揽进怀里。

他即刻从女人炽热的身体和粗重的呼吸中,嗅闻到了***浓烈的熏香。

这是一个被***浸透的女人!

他即刻被这女人掀起的狂热风暴淹没了。他像一个溺水者,在一浪又一浪炽烈的波涛中沉浮。他感到窒息,感到自己都要被淹死了……

事后许久,李嘉瑞才想起他来春芹屋里的真正意图,便弯腰捡起丢在床下的衣服,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摞银圆,在手心里掂了掂,侧着身子问春芹:“你想不想赚私房钱?”

春芹疲惫而又满足地躺在他怀中,神情慵懒地说:“家里的账房上,每个月都给我开五个大洋的私房钱,我用都用不完,还赚私房钱做啥?”

李嘉瑞摇了摇头,觉得春芹还是没有心计,还是有点呆傻,就将他在镇上开烟馆,短短五天时间就赚了七十来个大洋的事告诉了她。

春芹眼睛一亮,紧紧地盯着他手里白花花的银圆。可片刻之后,她眼里的那片光亮又消失了,显得很没兴趣似的。她从小就死了爹娘,被狠心的哥嫂卖到了李家花园。老太太见她眉目舒展,脸盘宽宽大大的一副福相,就让她做了贴身丫鬟。她跟着老太太有吃有喝,百事不愁。她心里根本就没有金钱的概念,她也不明白赚私房钱对她有什么意义。

“我不想赚私房钱,我只想你……只想你天天来我屋里。”春芹红着脸说。

李嘉瑞叹了口气,抚摩着她光洁丰腴的身子,怅怅地说:“你要是不想赚钱,那我就让大太太去赚了。”

春芹高兴地说:“你就让她去赚吧,她喜欢钱!”

李嘉瑞不觉从她脖颈下面抽出手来,往身上穿着衣服,面色不悦地说道:“到时候,我恐怕就很难到你屋里来了。”

春芹怔住了。她不明白这赚私房钱跟李嘉瑞来她屋里有啥关系。她过去确实非常讨厌李嘉瑞来缠她,磨她,可现在,她变了,她变得非常害怕李嘉瑞不到她屋里来了。她已经尝受过了被男人冷落厌弃的痛苦,她不想再被男人打入冷宫了。

她赶急拉住李嘉瑞,将他按回到床上,用饱满胖壮的胸脯紧紧地压住他,神色紧张地问道:“我要是听了你的话,你就能保证经常到我屋里来?”

李嘉瑞躺在她身体下面,郑重地说:“我保证,我经常来!”

春芹顿即心花怒放,紧贴着他的胸膛,满脸幸福地说道:“那我就听你的,跟你赚私房钱!”

李嘉瑞所说的“赚私房钱”,就是要春芹在李家花园里也偷偷开个***烟馆,吸引家里那些长工、女佣来吸食,以便尽快地抛售他手中的***,尽量多地赚钱。

春芹很听他的话,第二天就在睡屋外面的书房里加设了两张单人木床,拿出索旺泽赠送给她的***烟枪,简单麻利地开起了烟馆。李嘉瑞还特意安排索旺泽来给她做帮手,具体负责搓制烟泡子,给人点灯、上烟等一应事务。春芹只管结账,收钱。

天刚黑尽,家里那些不安分的长工就被吸引来了。他们蹑手蹑脚地来,蹑手蹑脚地去,那神秘鬼祟的样子,如同他们夜半时分偷偷去会相好的女人。第二天晚上,他们又带来了几个熟识的女佣,让她们躺在木床上,轮流捧着那支镶嵌着碧玉嘴子和红宝石的烟枪,吞云吐雾地学着抽起了***。到了第三天晚上的时候,李家花园各房的丫鬟也闻讯纷纷跑来凑热闹了。与那些粗鲁粗俗的长工、女佣不同,这些丫鬟平时跟着主人生活,说话做事都很讲分寸很讲礼节,尽管她们中间有些人瞧不起春芹,但碍于她少奶奶的身份,且又被二老爷宠着,走进屋里后,都按照李家花园的礼数,给春芹行了礼道了福,然后就规规矩矩地并着双手双脚,坐在了烟榻旁边。她们明明是被***吸引来的,但又碍口识羞的,谁也不愿意直接说出口。

春芹看穿了她们的假模假式,便让索旺泽和冬梅给她们点灯,上烟泡子。

可她们又全都拿眼睛去看索旺泽,迟迟不肯在烟榻上躺下来。

春芹终于明白了她们的心思:她们不愿在一个外来的男人面前放浪形骸,吞云吐雾地出丑。春芹就让索旺泽出去,还让冬梅将房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这下行了吧,我的大小姐们!”春芹揶揄道。

一个丫鬟还是有些忸怩做作,***着自己的衣角说:“其实我们……我们不是来吸烟的,我们只想……只想来看看二太太的生意。”

春芹不高兴了,沉着脸说:“既是来看耍的,那就请你们到里屋坐吧,我让冬梅给你们泡茶,端瓜子!”

这时,大太太碧云的贴身丫鬟秋菱站了起来,紧绷着她那张瓷白的小脸说:“二太太的生意做得这么红火,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能不来朝贺一下呀?”然后就回身瞥了一眼冬梅,吩咐道:“你就给我们每人上一点点吧,我们先尝尝!”

说着就在烟榻上躺了下来。可躺下后,秋菱又伸出右手,将拇指按在小指头尖尖上,再次叮嘱道:“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哦!我可不想被***害了,成为一个烂脓稀带的烟灰婆!”

春芹还在老太太屋里做贴身丫鬟的时候,就最见不得秋菱这种假模假式的做作与清高了,不由得瞪着她在心里骂道:“***,又要当***,又要立牌坊!”

结果这天晚上,李家花园各房的丫鬟都在春芹屋里,尝到了***的美妙和快活。吞云吐雾间,她们个个都春光烂漫,艳若桃花,仿佛一群腾云驾雾的仙女,嘻哈打笑地发出一片银铃般的笑声和舒坦快乐的吟呓之声。

与此同时,李嘉瑞和马老板的烟馆生意也非常火爆,每天都有不少镇上的居民和乡下的农人聚集到烟馆门前,排班站队地等着吸烟。于是,李嘉瑞就到杏花园茶馆对面,找着一个裁缝店,跟老板商谈合作,开了第二家烟馆。

结果,第二家烟馆的生意依旧火爆,吸烟的榻位依旧供不应求,甚至还发生了烟客为争夺榻位而打架斗殴的事情。

如此,李嘉瑞便开始谋划他的第三家烟馆了。

也就在这时候,李嘉瑞开设烟馆的底细暴露,人们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李嘉瑞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崇义镇上接二连三地开设烟馆?为什么他手中会有那么多抽不完的***?原来是有军队在背后支持!有他大哥在背后撑腰!

人们终于明白过来,当初军队之所以荷枪实弹地要将种植户手里的***搜刮殆尽,一星半点也不许存着留着,原来就是要把***完全掌握起来,垄断起来,拿给他们的兄弟和舅子老表去赚钱,去发财!

人们顿时愤愤不平。既然***是大家种的,那就应该让大家分享利益,怎么能掌控在少数人手里,只让少数人去赚钱去发财呢?

人们便急不可待地跑到县城去找县政府,找军队,表达他们的不满,表达他们对***的利益诉求。可县政府和军队的回答是:***是军管物资,怎么能在民间随便流通呢!人们就拿出李嘉瑞的烟馆来说事,但县政府和军队却说:“这是军事秘密。”不予解释,不予回答。

如此这般,崇义镇那些带头到县城里去吵闹的土财主们,就明白了其中的“卯窍”,就纷纷动员起各自的关系,千方百计地去跟县政府和军队的人接近,送钱送物,希望对方能帮忙搞到一些***。

但成功者寥寥。绝大多数人都因为关系不到位,或者送的钱财轻了,碰了一鼻子灰。

可他们灰溜溜地回到崇义镇后,又不甘心,思谋再三,便备了厚礼,相邀着去李家花园登门拜访,希望能从李嘉瑞手里“接二水”,得到一些***。

可李嘉瑞坐在客堂的楠木太师椅上,很冷漠很孤傲地看着那些前来求他的人,淡淡地说:“我手里的***也不多,分给你们了,我那三个烟馆咋办?总不会把它们关了吧?”

那几个土财主已经做好了出血的准备,很大方地说:“我们可以出高价买!”

李嘉瑞在心里哼哼地冷笑:你们再出高价,还高得过我卖烟泡子的利头?便张大嘴巴,“哦哦哦”地打起了哈欠,显出一副很没兴趣也很倦乏的样子。

那几个土财主赶紧围上去,伸出两根指头给李嘉瑞报了价。

李嘉瑞连看都没看就站起身来,准备往外面送客。

那几个土财主又连忙伸出三根指头,再次往上加价。

李嘉瑞摇着头笑了笑,把他们伸到眼面前的手指一一推开,说:“这事没得商量。我烟瘾发了,想回屋去抽口烟了,你们都请回吧!”

那几个土财主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表情十分焦急,十分为难。最后,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一咬牙,把五根手指全都竖了起来,举到了李嘉瑞面前。

李嘉瑞看着他们赫然竖起的五个手指,眼眉心里不觉痉挛似的跳了跳。他知道,他们给的价已是他大哥给他的***成本的五倍了,虽然还远远不及他开烟馆卖烟泡子的高额利润,但开烟馆卖烟泡子得一个一个地卖,利润得一点一点地累积,就像他们李家花园里那些挂在花树枝叶上的露水一样,再多再繁密,也是很难汇聚成大江大河的。可要是按照这样的高价大量地出手***,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甚至还想到了掌握在他大哥手里的那些堆积如山的***。如果这些***全由他来高价出手倒卖,那他还不赚下一座金山银山呀!

李嘉瑞终于有些动心了。

他站在屋子中央凝思默想了一会儿,对那几个土财主说:“这样吧,我明天去找我大哥商量一下,看他咋个说。”

那几个土财主赶忙给他拱手作揖,希望他多多美言,多多撮合。

李嘉瑞依旧做出一副寡心淡肠的样子,淡淡地说:“我尽量,尽量吧。”这才将那几个百般缠磨的土财主送出屋去。

第二天一早,李嘉瑞就坐着滑竿进了县城,去找他大哥李嘉祥。

可大哥不在家。大嫂说,他大哥天不见亮就骑着马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打电话去团部问,值班的军官也说没有见着他大哥。

李嘉瑞无奈,只得坐在大哥家里等着。

大嫂见他磨皮擦痒心神不定的,就跟他开玩笑,说要不然去楼外楼戏院看看小花蕊吧。还说,她前几天去看戏时,小花蕊还笑嘻嘻地问她,说你们家那个“花痴”二少爷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戏了?

李嘉瑞心里一动,不觉想起了开春时节去见小花蕊的情景,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个雨夜,他躺在大太太碧云的睡屋里所做的那个关于花的奇妙梦境:他站在雨地里,透过晶亮的雨线,看见了一片灿烂的阳光,看见了一片五色的花海!

李嘉瑞顿即心猿意马起来。但他抠着脑袋想了想,又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对大嫂说道:“还是算了吧。等忙过这阵之后,我再去看她。”

就这样一直等到天快黑了,才见他大哥牵着那匹大白马进了院子。李嘉瑞赶紧跑出去迎接。李嘉祥从马背上翻下来,把马缰绳扔给他,一边脱着身上的黄土布军装,一边往屋里走着。刚一进屋,李嘉祥就把脱下的军装和皮带砸到沙发上,大声嚷嚷道:“这团长简直无法当了,无法当了!”

大嫂端来一盆热水,绞起一张热帕子递给他,问他咋啦?

李嘉祥也不回答,接过热帕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去生起了闷气。

大嫂走过去,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说:“究竟咋啦?你说话呀!”

李嘉祥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了他今天的“遭遇”。

原来他天不见亮就骑马出发,是到几十里外元通镇的军部去开会了。会上,驻守各县各地的团长、旅长和师长们都向军长汇报了开设烟馆抛售***的成绩。尽管他在天府县各个乡镇都布了点,在县城也暗地里让几个信得过的商人改换门庭,做起了***生意,但与其他地方其他部队比起来,他辖区内的烟馆还是太少,抛售的***也不多,给何军长带去的饷银更是少得可怜。这就激起了何军长的怒火,当着那么多军官的面,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们都被别人逼到这步田地了,你开个烟馆卖个***烟,还羞羞答答遮遮掩掩的,***脱裤子做生意都不是你这样!你手里握有一个团的兵力,你怕啥呀?我球还懒信得,你多开几个烟馆,多卖一些***,有哪个敢把你***啃了,敢把你卵子咬了!”

何军长的话骂得很难听,也很粗鲁,一点也没有过去那种“文治”与“儒将”的优雅风度了。

最后,何军长还给他下了死命令:十天之内,必须再开三倍的烟馆,卖三倍的***!在春节到来之前,必须将手里囤积的***全都抛售出去!

“如若不然,我就军***处,免你的职,把你的家产和你们李家花园全都充作军饷!”何军长恶狠狠地说,根本不给他任何辩白的机会。

大嫂听了后不觉吓住了,搓着两手在屋子里转圈,焦急地嘀咕着:“这可咋办呀?咋办呀?”

然而李嘉瑞却不当回事,他走上前去对他大哥说:“既然何军长要你大量开设烟馆,大量抛售***,你就照着办嘛!这烟馆开得越多,***就卖得越多,我们李家花园赚的钱也就越多,你还犹豫个啥?”

李嘉祥沉重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兄弟呀,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终归是害人的东西,我们李家花园赚钱事小,祸害事大!就是眼前这样偷偷摸摸地开几个烟馆,偷偷摸摸地卖几个***,我心里都愧得慌,如果再让***泛滥成灾,荼毒乡里,我今后还怎么面对桑梓,怎么面对家乡父老啊!”

李嘉瑞见他大哥说得如此痛心疾首,便站在一旁不言声了。

可李嘉祥心内的忧急和焦愁却愈加浓烈,仿若一方被人烧红的铁块,放在砧墩上两面敲打着。他的脸上,全是那灰白苍青的斑斑锤印。他痛苦地仰靠在沙发上,不断地摇头,叹气。

李嘉瑞只得坐到他身边,小声安慰道:“我看世道如此,大哥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

大嫂也走过来劝他,说:“你这人就爱钻牛角尖。这个天府县又不是你的,何军长咋说你就咋办,何必要去自寻烦恼嘛!”

李嘉祥睁开眼来,惊诧地看着两人。他的脸上露出了无尽的怅惘和落寞,仿佛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孤零零地站在荒原上,前不见去路,后不见归途。

李嘉瑞和大嫂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他阻止了。他仰头望着屋顶,摇着手痛苦地说:“你们啥都不要说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可眼下世风如此,世道如此,我也独臂难撑,回天无力了!”言毕,就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去,掏出一支烟闷闷地抽了起来。

李嘉瑞和大嫂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他是何意思。

李嘉祥突然转过头来,问李嘉瑞:“你有三弟的消息吗?”

李嘉瑞一怔,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突然提起三弟。呆愣片刻,他才闷闷地说:“没有。自从他到成都后,就再没往家里报过信了,妈一说起这个就流泪。”

李嘉祥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看来,他是把我们当成了李家的不肖子孙,把我们军队看作了***的罪恶源头!”

李嘉瑞有些不悦地说:“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三弟这个样子!仗着自己留过几天洋,见过一点世面,回来就啥人都不看在眼里,啥事都看不惯了!其实,这世间世道,他能看透多少,明白多少呀?”

李嘉祥不说话了,默默地转回身去,望着外面暮色沉沉的庭院,顾自吸烟。

一缕晚风吹来,将他眼前的烟雾吹散,也将一股深深的凉意送进他的怀中。

在这个深秋的已有了几分寒凉的傍晚,倍感落寞孤独的李嘉祥,不知不觉地想念起了李嘉祺,想念起了他那位满腔热血慷慨激昂的三弟。

李嘉瑞终于如愿以偿,从他大哥手里搞到了十大箱子的***,连夜用牛车拉回了李家花园。他将五箱***搬进自家的仓房存着,将另外五箱***高价抛售给了那几个土财主。

结果不到三天时间,崇义镇上就开起了七八家烟馆,从场头到场尾,沿着青石板街道两厢排立,迤逦铺展,仿若一个***烟馆的集市,招来许许多多的烟客进进出出,热闹非凡。

一向宁静安闲的崇义小镇,霎时就被***主宰了,迷醉了,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浓烈的熏香。那些从来没有吸过***的街坊邻居,竟然忘记了做生意,忘记了洗衣煮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刷刷地站在自家屋檐下,朝着烟馆的方向,翕动着鼻子呼呼地去吸嗅香气。一个抽着叶子烟的白胡子老汉,丢下了手中长长的烟杆。一个腰缠蓝布围帕的女人,将捏着的锅铲掉到了地上。那些原本在街边巷角欢蹦乱跳的孩童们,也全都停止了玩闹,像被什么迷怔似的,站在街边上发懵,发傻。***的香气飘散到空中,飘散到远方,还吸引来许多鸟雀,停落在烟馆的屋脊上,摇头摆尾地跳动着,叽叽喳喳地鸣叫着。甚至还有一些乡下的鸽群也被诱惑来了,在小镇上空久久盘旋,最后全都收了翅膀,停落到灰黑的屋脊上,一边迈着精巧的步子,一边偏转着小小的脑袋,用金黄或者粉红的眼睛,惊奇地探望着下面的世界。

世间所有的生灵,都开始了对***的追逐。

不久,另有几家做粮油、盐茶和小吃生意的店铺,也从别的渠道搞回了***,改头换面做起了***生意,那架势好像人们已不再需要穿衣吃饭了,只需吸吸那***就够了!

再后,一家做死人生意的棺材铺子也被主人改作了烟馆:仅仅将黑漆漆的棺材挪移到旁边去,就在屋中间摆上了烟榻。可那些烟瘾发作的烟客,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也将过去对棺材铺子的许多忌讳忘到了脑后,纷纷走进店去,躺在那些由棺材盖板改造的烟榻上,吞云吐雾地享受起了***。直到吸足了***,脑子清醒了一些,他们才对着一旁放置的棺材“呸呸呸”地吐口水,连声骂着:“晦气!晦气!”有的还大声武气地叫来老板,质问道:“***,我们来你这里烧烟,你却把棺材放在旁边,你啥意思呀?”老板只得搓着手,嘿嘿嘿地给他们赔着笑脸,说:“没得办法,我找不到地方放呀。”烟客们就愤愤地说:“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反正明天我们不来了!”可第二天他们管控不住自己对***的贪恋,又昏头昏脑地走进店去,伴着那些漆黑阴森的棺材板子,呼啦呼啦地吸起了***。

最后,就连乡下也传来了有人开起***烟馆的消息。

那些居住在乡间的农民,见镇上有很多店铺很多人家都开起烟馆赚了大钱,就纷纷跑进县城去,找到在军队里当兵的子弟或者亲戚,要他们也想方设法搞些***出来。那些当兵的先还迟疑,后来听说有不少人从他们军队里搞回了***,赚了大钱,就愤愤不平起来,嚷嚷着说:“当初种罂粟收***的时候,我们也扛着枪出了力的,咋现在别人家都赚了钱,我们家还要穷着呢?”于是就一个班一个排地串联起来,抱成团,去连部或者营部找当官的吵闹,说:“我们不要饷银了,我们只要***!”

那些连长营长自然不敢擅作主张,就把这事报告到了团部。

团长李嘉祥听了后,十分恼怒,拍着桌子说:“让老百姓去卖***吸***,已是无奈之举了,我怎么可能再让自己的士兵去沾染***呢?!”

于是,就给那些连长营长传话:要他们管住自己手下的士兵,不要让他们胡闹!再过几天,他就把前几个月欠下的饷银,全都补发给他们!

可那些鼓噪的士兵根本不听,依旧追着他们的连长营长要***。一个连长被他们闹得火冒,拔出手枪指着他们大骂道:“哪个再胡闹,老子就毙了他!”

不想那些士兵早就商量好了,对连长的这种恐吓有了准备,便一哄而上,将连长按翻在地,用绳子捆了,绑在屋中的柱子上。之后,他们就提着枪冲出驻地,冲进城东的仓库里去,把那些看守***的卫兵全部缴了械,把存放***的仓房包围起来。带头闹事的是一个叫马彪的脾气暴躁的排长,他当即就往团部打了电话,要挟说,再不发给他们***,他们就一把烧了仓房!

接电话的是团参谋长,他赶急向李嘉祥做了报告。

李嘉祥先是一惊,继而冷笑起来,烦躁地挥着手说:“烧吧烧吧!烧了那些***,我们大家心里都干净!”

参谋长脸都吓白了,赶急拉住李嘉祥说:“要不得,要不得呀!他们真要是把***烧了,你咋向何军长交代呀?”

李嘉祥一怔,止不住想起了何军长先前说过的许多杀气腾腾的恶话狠话,便坐在椅子上不吭声了。闷了半晌,他才抬头问参谋长有啥办法?

参谋长沉吟片刻,方才说道:“其实,我们开烟馆卖***的目的,就是为了筹集军饷,给士兵们发饷。既然他们现在提出不要饷银,要***了,我看可以满足他们的要求。两者不矛盾嘛。”

李嘉祥把头摇了又摇,显然不同意参谋长的说法和主张。但他思虑再三,还是拿起桌上的电话,给远在元通镇的何军长打了过去。

他知道军长最忌讳也最痛恨士兵犯上作乱,妄作非为。他希望能得到军长的支持,对那些包围仓库扬言要烧毁***的士兵做出严肃的处理,甚至是发布命令,逮捕他们!然而,何军长在听了他的汇报后,哈哈大笑,说:“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出于诸多顾忌,没有在先前的会议上提出来。既然你手下的士兵自己提出了这个要求,那就将***折算成军饷,发给他们吧,也免得因为拖欠军饷,引起军心浮动,官兵哗变!”

李嘉祥当即就听得呆了,心里像被刀剜似的,一阵锥心的痛楚。

可何军长还在电话里大声叮嘱他:将***折算成军饷时,切不可按当初的收购价,而要按现在的市面价!言下之意,就是在士兵的身上,也要通过***榨出些油水来!

李嘉祥放下电话,颓丧地跌坐在椅子上。良久,他才灰白着脸,朝参谋长挥了挥手,神情黯然地说道:“去吧,去执行军长的命令吧。”

于是,那些包围城东仓库的士兵们便如愿以偿,得到了***。

两天后,所有驻扎在天府县的军人都按照自己的军阶和职务,领到了数量不等的***。

一时间,天府县的军人竟成了***持有的最大人群!

他们中间的有些人,确实把***交给了家人,带回家去,在煮饭的灶房里或者供着“天地君亲师”牌位的堂屋里,草草地摆上椅子木床,草草地开起烟馆赚起钱来。但更多的人却把***带回了军营,闲暇无事的时候,就偷偷跑到茅厕里去,或者躲到某个偏僻的角落,学着抽起了***。

那个叫马彪的排长更是得意张狂,在得到***的当天下午,就让那些跟着他闹事的士兵们换上便装,喜滋滋地走出军营,找到县城一家最大的烟馆,将他们手中的***全都高价抛售了出去。之后,他们又勾肩搭背咋咋呼呼地闯进一家酒馆,大吃大喝,猜拳行令起来。直闹腾到夜半时分,街上的铺子尽皆打烊关门了,他们才像一群醉鬼似的偏偏倒倒地走出酒馆,偏偏倒倒地摸进一条幽深的小巷,溜到了一家妓院里去。

妓院的灯火一夜未熄。挂着各种鲜艳布帘的窗户后面,先是飘出吸食***的热腾腾的馨香,接着就传出了军人们粗野放浪的笑骂声和***们千奇百怪的惊叫声……

川流不息

川流不息

作者:佚名类型:历史状态:已完结

本书描写了抗战前川西平原军阀混战、***烟泛滥成灾、人心人性大面积滑坡堕落的乱世乱相,抗战全面爆发,装备落后而羸弱的川军出川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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