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画》 第十章 番外——心之花（二） 免费试读
数年后，西漠国主血劫尊擅自撕毁盟约，再犯乾阳海国，天武圣皇一力拿下，押至至高无上的昆吾神域接受三国公审，最终以“挑动四国内乱”的罪名被处以极刑，震慑西漠的野心。那之后的青木灵界一时间风平浪静，没有大的战事。如此相安无事，也过了数十年了。
七年一度的海国海天大祭就在明年，作为享有封号的祭殿添灯祈顺安公主梅任霜，也必须依例去离岛上的神庙内斋戒一年，为海国子民祈福。梅拒霜刚送走小妹，便迎来了菁茅境的访客。
得到消息急匆匆赶回皇宫，梅拒霜找了大半天，才在御花园里偏僻的一处看到木先生，手捻秋叶，不知在想着什么。听内侍官回报，与他同来的除开旧识言为心留在了行馆，还有一位姓名不详的剑士。此刻圣皇正与那剑士在偏殿的御书房内说话，并且不许人打搅。梅拒霜看着独自在花园中流连的木先生，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发生。
梅拒霜与木先生见礼之后，便是故友叙旧。皇宫花园修的玲珑幽深，花草树木也与菁茅境的大相径庭，景致奇异，梅拒霜乐意为木先生做向导，只不过走了三五亭，木先生便看出她神思有些游离。
“峻武皇子殿下。”
梅拒霜一时走神，木先生连唤几声她才听到，连连致歉。
“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了。”木先生倒是不以为意，“那剑士被誉为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也以此为傲，但素来仰慕圣皇威名，圣皇精通武道，更是出了名的爱才惜才，绝不会像江湖武人切磋那般动起手来。放心，放心。”
“那先生可知……”梅拒霜意欲打听内情，却被打断——
“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木先生吟道，“只可惜，来迟一步。”仲夏时节，海国北海多暴风雨，前后持续二十多天，菁茅境方向来往船只大多停航，直至秋初复航，如此一来，便耽搁了。
梅拒霜抬眼望去，不远处霜林层染，衬得几株枯萎的木芙蓉格外显眼：“想是花匠疏懒了，这枯枝败叶竟还留着。”
“哈，便是全部铲去，来年深秋，也能枝繁叶茂，不逊枫红。”
“我只道寻常花木，斫其枝，伤其根，便是难活。”
“明年春日……不多时，便见分晓了吧。”
来年初春，寒意消褪，梅拒霜也没有时间去验证木先生的那番话。只知道短短数日后，那未曾谋面的剑士便离开海国，回了菁茅境，走得甚急，听说甚至未向圣皇辞行。梅拒霜欲向父皇打探事情原委，问清来人姓名，谁料天武圣皇只是淡然笑道：“一个自荐不成的无名氏，乡野粗人不必太苛责了，由他去吧。”
木先生还留在王都做客，天武圣皇依旧待他为上宾，并未受那剑士离去影响。
“也是奇了，父皇乃一国至尊，竟能容得下一个外境剑士如此无礼。”梅拒霜多年深受的皇子教育让她轻易不将喜怒形于色，但思及此处不由得心中有怒，面对木先生时便不由自主的微微流露出来，“先生可知那人是谁？”
木先生不置可否地笑道：“人既走远，不如放过，何必深究？”
梅拒霜听出他语焉不详之中必有藏掖，知他向来如此，也不再追问下去。多年后，她方从自己父皇那里知晓，那剑士，便是日后名满四国的洛天耀——当然，那也是后话了。
十来日后，木先生向天武圣皇父子辞行，要到海国各地游历。
从昆吾神域开始，一路走过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只是海国又称千岛之国，国土四面环海，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尚有不少岛礁无人涉足。天武圣皇待客周到，安排了向导侍从随行，七宝福船代步，均为木先生一一婉拒。
纵然也想踏遍自己国家的疆土，但梅拒霜身为圣皇唯一的皇子，轻易无法同行，知其素喜独行，只命人奉上最新绘制的《皇舆全图》，烦请木先生实地勘察一番，若有谬误，便在图上更正。
这一去，就是一年。木先生再回王都的时候，海天大祭已经结束。与七年一度的盛典失之交臂，木先生只叹了句“可惜”，便开始着手初步整理此行的见闻。
天武圣皇的盛情难却，木先生只得继续留在皇宫内的别苑内，也方便皇子峻武过来请教。但介于海国民风习俗，他的行动范围比较有限，以免不当心，碰到皇室内眷。
梅拒霜于朝堂上听政归来，得空便会往别苑走上一遭。如同当初在菁茅境的复堂一般，木先生也乐于为她解惑。
梅拒霜此刻早已成年，虽仍未被天武圣皇立为储君，但所学所用，也与储君并无二致，随着年纪的增长，阅历渐深，不似当日懵懂。二人席地端坐，煮茶品茗，叙叙而谈。
……
“贵国王土辽阔，物资丰富，气候湿润，冬无严寒，夏无酷暑，真是得天独厚。”木先生以扇代指，在有些旧了的《皇舆全图》上或圈或点。
“海国北有菁茅境，南与西漠隔海相望——西漠？哼，小国寡民，战事若起，拖个三五年，物资补给必然虚耗待尽——”
“变数还是菁茅境，远交近攻。”
“我王土四面环海——若菁茅境有意绕过海国与西漠交好，天高海远，只怕海国得到消息，为时晚矣……”
“海是屏障天堑，却也是束缚。”木先生振衣起身，凭栏远眺，皇城之外，夜幕之下，隐约可见不远处浪涛翻涌，入耳潮声阵阵，“贵国虽与西漠新主天狱尊缔结盟约至今无大事，但西漠心思难以捉摸，只怕一纸文书难保长久太平。我从菁茅境一路南行，于边陲重镇偶尔也能见到贵国商贩，只是尚不成气候。反观岛内，倒是商路繁荣。”
“那先生的意思，是开辟海上商路，以商为名，加强与菁茅境、昆吾神域的联系？”
“青木灵界内，只有贵国拥有大片海疆，可以鬻海晒盐，其余三国，倚靠内陆盐湖，日渐捉襟见肘，菁茅境的黑市盐价一路飞涨，长此以往，难保民心浮动。”
“海路盐运，势在必行……嗯，若能以此向菁茅境示好……不过……”
“不过，海国岛屿众多，总有皇都疏漏的地方，西漠人心思诡谲多变，菁茅境又是精于算计，因此海国祖训之中，并不提倡对外海运，于民众而言已是根深蒂固，如今看来，是有些自我束缚了。可一时之间，若要立行改革，只怕内部阻力重重。”木先生先一步点出她所虑之处。
“呵，但看如何运筹帷幄。万事开头难而已，一顺则百顺。”
……
二人秉烛长谈，大多是军国政事。子时已过，二人仍不现倦意，门外伫立侍候的内侍，早已听得昏昏欲睡，梅拒霜有些不忍，便将随从先打发了。回身看到另一张案几上堆起高高的书卷，不由得有些好奇：“先生游历四国，不知记录的这些见闻，要写成一本怎样的书？”
"写书么……穷诸玄辨，如滴水加诸深渊，何况著述？所以，称不上是写，只是记了些日常所见，你且当是……嗯，且当是我这村间野老胡参的野狐禅便是。"
梅拒霜险险喷笑出声，勉强忍住，信手翻开一页，念道：“去城三十七里，有大石巍峨，刀戈之迹宛然，古战场也。三百七十三年前，海国之主与西漠第七任大王各统大军，尝于此对峙三载……”再念一段，搁下书，故作正色地追问，“哪位村间野老，能写出这般简洁有趣的史鉴实录来？”
“非也非也！”木先生却连连摇头，也正色道，“你念错了，这只是我对史事的信手记录，你须翻过一页，方能见到我所参所悟的文字心得。”
梅拒霜依言翻过一页，脸上的笑意便隐了下去，双眉渐渐蹙紧，合上书，半晌不语，望向木先生，似是寻一个答案。但见木先生神情严肃的略略点头，她方是一声长叹——
“竟是如此……”
哗啦啦的翻书声犹在耳边，天已大亮。
彻夜畅谈的结果，便是梅拒霜随身的内侍被天武圣皇重重责罚了一番，惩其失职，未自始至终在皇子身边伺候。
天武圣皇紧张什么，梅拒霜多少也能猜出些来。但她却不以为意，觉得父皇太小题大做了。顶着“峻武皇子”的名头，梅拒霜常年习武，体格健壮，虽较寻常男子还稍纤弱秀气了些，但也觉不出什么女子特质，平素里又是一身银白男装，暗忖木先生是无法觉出异样的——否则，他还能淡定自若的和她对国家政事侃侃而谈？即便没有男女有别的严格宫规，那口气，也全然不会是一回事吧。
数日后，木先生便来向天武圣皇父子辞行，说是叨扰多时，此行目的已圆满达成。
明知这木先生的小船驶离王都，是到南岛大港换成大船，再驶向他的下一站阎狱西漠，半个月后，他才能真正离开海国地界，但看着那片孤帆终于还是消失在天际之间，梅拒霜的心中，莫名的一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