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在时空的旅店》 第七章：吊脚楼的阳台 免费试读
离开丽江的方式依旧是最缓慢的大巴和火车，倒退的景物像是将胶卷收进相机黑匣子的动作。一寸一寸，集成回忆。
阿良要送我回家。我们便离开云南，穿过贵州，从西北角进入了湖南。
在这片叫“湘西”的土地上，三十余个不同民族居住在一起。豪爽粗犷的苗族与土家族家家酿酒，户户喝酒。他们穿蓝白的对襟短衫，女子的衣裤上绣着美丽的花纹和图案。
在沈从文老先生的笔下，这些人们所拥有的，才是真正淳朴自然的人性与人生。他创作的《边城》引起了无数游人对凤凰古镇的向往，不知道，那里是否真的有摆渡的老船夫，以及美丽善良的翠翠姑娘。
我与阿良的此行，是以爱为基石的一次漫游。
宛如沱江，泯泯流涣的微波幻化成重叠精致的纹理，一批推着一批滚向江岸。那群洗衣的***挽起额前垂低的发丝，掀开嗓音，冲过往舟楫唱绵绵情歌。天色就在这清亮的歌喉中亮了又暗，暗暗亮亮日复一日。直到浣洗的村民姗姗离去，伺机已久的摄影者们才接位上岗，守着摆放好的三角架，全神贯注等待日落瞬间，好将之影印在黑漆的胶片。
古镇的黑瓦灰墙随着那片金光灿灿的精灵一同飞逝，逐渐恢复到原本简朴纯粹的样子。
携手踏上肃冷沉静的青石板小径，仿佛淅沥冬雨的碎玉飞溅是来自我们的步履。成线，成珠，成帘。古老的凤凰城蒙上迷离的雾霭。雨中的行人，行人的眼睛，眼前的风景，全都在随风浮动的流沙间若隐若现。倘要揭起那层薄纱，眼前又将是怎样的世界呈现？
我们沿着古街向前，到东门口，左转，这里是一道红砖古墙高砌的夕时城楼。它如此安静的守护着边城，环抱着凤凰，似父辈的臂弯。向右，通向东门顶上的虹桥。
我该怎样摆弄手中的笔，才足以记录下眼中充满隐忍色彩的一切？那虹桥，那城墙，何以如此象搭弓之箭？向着一个不确定的遥远的定点，蓄势待发。
她，再回眸时，千年已逝。
涓涓而淌的沱江记录着千年之前的明眸皓齿。同时，又在今时今日泯泯诉说着数不尽的百家故事。你为何不踏上那叶扁舟，顺水而下，去寻一段凄婉的伤逝？或者，就驻足江边，吟一首水乡的词曲。
她，垂睑低颔，含情脉脉。
你该如何区分，柔肠千结的，究竟是绵绵不绝，百转千回的沱江之水，还是江边那含羞微笑，轻移莲步的苗家***？汩汩的水流，载起多少潇湘人杰与平民百姓的一生庸碌？而眼前这片土地，显得如此神圣。
她，从古街那端走来，从虹桥上下来，从苗寨含笑而来。
拐角处平凡的一抹，将沱江两岸温柔的握在一块儿。虹桥呵，左边是热闹，右边是冷寂。弯如新月，如此美丽。
阿良为我信口的描述而鼓掌赞扬，他说，西北，一直是神圣而遥远的代名词。在我的概念中，这意味着戈壁大漠，燧石乱瓦的单调与震撼，意味着冲天白杨，烈酒骏马的豪气与洒脱。若单只一个北，则是萧杀冬日，飞沙滚尘，是自命不凡，俨整庄穆。而西，却归于天籁之宁静，民族之风情。湘西，是多情，也是民族风情。
我点头称是。最初听说“湘西”这个名词，是在写作课上，看老师放烟雨湘西的风景纪录片。当时，只恨长不出一对翅膀，可以立即飞到屏幕中如梦如幻的古城。
老师说，可以乘上小木船沿沱江漂流，到沈老先生的墓地去看看。若是季节对了，还能碰上可爱的苗家小姑娘，手上提着草编的小蚂蚱之类，一块钱一只。她会笑嘻嘻带着你上山，走到一半，却突然不见了人影。这时，黄昏临近，身处荒山野岭，自是无所适从。正犹豫着是否要继续向前，突然一回头，才发现身后一块大石头上刻着两行朱红的字，上面用一排小石子压着些山里的小野花。这才恍然，原来沈老先生的墓地早已在身后。
此刻，真正行走在古街的青石板上时，我早已忘记去寻找老师口中曾深深打动我们的美丽。相机忙碌比画着眼前风景。当一对老人手牵手走进我的镜头，我已无法判断，这孤单的景致是温馨，还是冷寂？
空旷的古街向着一个无法抵达的极致延伸，而古老的凤凰，是否也在一次又一次涅磐中通向另一种极致？
东门口的苗婆，头上戴着沉实的布圈。我问她们，重么？换来她们笑嘻嘻的摇头和喋喋不休的兜售。这兜售也是极低的声调，大约是怕高声喧哗的嘈杂会破坏了古城的安宁，而吆喝，又有太重的市侩气息。行走其间，善能感到一股传神的默契在流动。她们倾染了每一个如我的路人，脚步也随之轻缓了下来。
手工品，绣花服饰，银项圈，或者是一分钟快照。阿良像是跟她们一伙的，尽管我一直在摆手说不用，还是稀里糊涂的被拉来拉去，换了三套衣服，拍了一堆照片。
穿越古街，穿越东门，我们一直走到了长廊尽头的沱江人家吊脚楼。木制的房屋连带阳台，可以看到虹桥与沱江的最美风景。苗家***在对岸搓洗衣裳，一蹲一起的漂洗动作如同原始的舞蹈，在天地间与倒影相称，更添妩媚。
我们就这样不经意的路过了吊脚楼，又如此不经意的遭遇了玲珑而满腹沧桑的白塔。她虔诚的模样，叫人疼惜至深。这儿，眼触的一切，都蕴孕着不可言喻的阴柔之美。
我们住观景客栈最顶层，门前是个搭了半边雨棚的大阳台。站在栏边，可见恢弘的虹桥在拐角处傲然横跨，隔了江面，是一幅充满生机的农家日常图。
炊烟升起处，是别处无法复制的美食。在湘西这片土地上，有很多奇美的佳肴。
那种用尘土封闭制作的酸鱼，据说可以保存***之久。小巷的路边摊旁常可见面容身材俱佳的美人在吧嗒吧嗒吃着酸辣萝卜。小店里的湘西腊肉和血粑鸭火锅令人百米之外闻见，就已经垂涎欲滴。
我们坐在天台，干牛巴炒芹菜的美味和野蕨菜炒腊肉的香气，成了观赏临江风景的好作料。说笑之余，安静呼吸乡镇间的淳朴风气，思维逐渐开阔。
站在这视野宽广而隐蔽的一角，俯视古城黑瓦灰墙，一排临江吊脚楼如裸足少女，风姿卓越地立在江边。生活如此安宁，步伐和节奏都自然缓慢下来。空气中似弥散着某种催眠的因子，一不留神便钻进体内，让你自然而然进入梦乡。大概，这也是古镇人早睡晚起的原因之一。不知不觉间，我竟趴在天台睡着了……
夜里九点，古镇已陷入一片宁静。古老的镇子上居住的人们，有着古老的作息时间。他们勤勤恳恳一生，不见得大富大贵，却因为拥有心灵的平静而尤其知足。
一路走来，在都市日渐浮躁和急功近利的心也随之平淡。说到底，生活不过是柴米油盐吃喝拉撒罢了，我们倾力追逐的身外之物不知耗尽了多少精力，一并耗尽的也许还有原本的善良与纯真。
次日醒来，客栈的老板娘告诉我们，山江苗寨有集市。我与阿良兴趣盎然，决定去凑凑热闹。乘坐在汽车上，一路可以看见很多背着背篓的脚夫。他们大多住在偏远的山区，为了换回生活必需品，要背着竹篓走上好几公里甚至几十公里的路赶到此处。
山江的集市非常热闹，连连绵绵摆满了街道两侧。苗家服装，银饰，城镇手工艺和日常用品，水果，食物，各式各样。摆摊的多是妇女，她们缠起头巾，穿起绣花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她们都有迷人的笑容，与各路客人讨价还价，却从争执。
我尤其钟爱那些迥异的银手镯，花纹精美，款式不俗。特制的苗银不那么白亮，却隐隐透着些圣洁的光。它们比白银多了份成熟的美丽，在美丽背后，是无数深刻而婉约的情感故事。戴在手腕，我会想象着，它曾经属于一个怎样的主人？而那位女子的灵魂，是否附在这件饰品本身？
我轻轻摇晃着手上的银镯，听它们碰撞的声音，想象它们是在丁零零地诉说着古老而悠远的传说。
阿良插着双手，看我一个个摊位挑手镯，嘴角挂起淡淡笑意。一对柳叶雕花形，一对***镂空，一对光洁纤细，一个素雅圣洁。仅仅一个小时，我便爱不释手地买下了七个银镯子。苗族的姑娘看着我们从身边穿过，笑嘻嘻盯着我两只手上愈加沉重的各式银镯和脖子上挂着的ＤＶ。我们在互相稀奇，互相欣赏。苗家的集市是用以养眼的聚合之处。
回到古街时间尚早，我们穿越北门，东门，银铺，城墙，流连于各式手工艺品的小店，试穿那些扎染印花的土布服饰。我将发丝挽成髻盘在脑后，穿苗族的服饰，俨然一个苗家小姑娘的模样。
百看不厌的小饰品，热情朴实的老大娘……阿良在身边，一切都镀上柔和而温情的色彩。记忆中的凤凰，是个有着冰凉微雨，人声岑寂的小镇。眼下的古街却是充满人气，热闹而不喧哗，完全不同于往昔。
下午时光，正适合沱江泛舟。
我们挥起手中的木桨，将小船划向人烟稀少的地方。手握住相机，却已然忘了眼前风景，一副木然。始终在征途的旅程，谁能给谁方向？在那边，是旷野还是等待？
我注意到的，只是水底油油招摇的浮藻，是畅游的白毛水鸭，是“野渡无人舟自横”，是绵亘的山岸和柔柔的水波。那团簇着的绿色精灵舞动着纤柔的手臂向我们招手，在错综交缠的环拥里蕴籍着彩虹般的梦。
沱江不问岸上的世情，千百年来，只顾自朝前。
沈先生的墓地，与当年老师描述的一模一样。
临近傍晚，周遭出奇得安静，只有虫鸣和归巢的鸟儿在唧唧喳喳。阿良是个很好的旅伴，在沉默着的时候，我们各自冥想，却深刻感受到少年时代对于自由的向往。
凤凰古镇太小，小到不满三天便完全逛遍。却也很大，大得装下了我们携手甜蜜，回忆淡定幸福的年少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