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宠》 第二章 暗鬼 免费试读
“公主说，让你去把丽妃娘娘的奶娘的女儿的义妹的干娘的主子的绣花样子送过去。”宫女采儿一板一眼地说完，玉宝却一个字都没听懂：“什么？公主说什么？”
“公主说……”采儿眼珠子一转，想起什么似的改口，“公主说她对你的任何命令都只能说一遍，剩下的你自己领悟。”
去……去死啊！
丽妃娘娘的奶娘的女儿的义妹的干娘的主子……不就是丽妃！
自从来了锦鸾宫之后，玉宝就每天都要遭受这种精神上的折磨，稍有差错就会被罚擦完整个锦鸾宫所有的地。
但更重要的问题是，她到锦鸾宫已经五天，却连襄宁公主的面都没见到过。所有奇怪的命令都是由公主的贴身宫女采儿来传达。
还说什么“难道你就不想找出……在雪缎中藏针的人吗”，根本就是引她上钩！
玉宝一路上都在专心致志地诅咒那个浑蛋公主，丝毫没有分心。
等她凭着直觉走到丽妃所居的宫殿之外时，差点儿一头撞上别人的背。她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退了好几步，忽然觉得面前的背影有点儿面熟。
“玉宝？”是针黹房的周女史，她看见玉宝的样子仿佛大白天遇到活鬼，“你……你怎么……你怎么还好好儿的？”
玉宝翻了个白眼，难不成她应该病恹恹？
周女史冷笑出声：“真没想到费尽心思弄了根绣针也没害死你。人人都说长公主最骄横跋扈，竟然留了你下来！”说了两句之后她自知失言，下意识地掩了掩口。
玉宝被这话震动，不敢置信地反问道：“居然是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周女史面上微讪，抬眼看见玉阶上站着的丽妃，似乎被吓了一跳，没再多说，脚步匆匆地朝丽妃走去。
这么说，周女史是丽妃的人？！玉宝气得发抖，懒得再去看那个丽妃的脸色，直接冲回了锦鸾宫。她像一个火球，冒着腾腾的热气：“让我进去面见公主！”
乖顺温婉的采儿适时地拦下了她：“公主睡下了，不见人。”
玉宝正在气头上，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这个时辰睡什么觉！把她喊起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采儿吓得有些面无人色：“你……你怎么能……”
“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打！”她威胁道。
“小猫咪，谁踩了你的尾巴？”襄宁公主站在殿门口，笑眯眯地望着她，“进来吧，陪本公主喝喝茶。”
殿内燃着不知名的香料，迎面就是一阵暖香，熏得玉宝有点儿迷糊起来。
几个小宫女正在外殿煮茶，襄宁公主斜靠在睡榻上，冲她嫣然一笑：“小猫咪，我让你送去丽妃宫里的绣花样子你送了吗？”
什么？什么绣花……样子？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情急之下，她早就把这件事丢去九霄云外了。至于原本抱在手中的绣盒……还在她手上。
玉宝只好讷讷地开口：“我……我……”
襄宁公主好像并未生气，而是眯着眼又看了看她：“那你要来见我做什么？”
玉宝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初衷，忙不迭地开口：“上次我弄脏公主的雪缎是因为有人陷害！丽妃指使针黹房的周女史在雪缎里藏了绣针，为的就是借公主的手除掉我！”
“哦？”襄宁公主神色未变，只淡淡地问，“你有什么证据？”
玉宝着急起来：“这还要什么证据！我曾经得罪过丽妃娘娘，而且刚才周女史亲口对我说是她在雪缎里放了绣针！”
“除了你可有别人听见？”
“……没。”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退一万步说，就算有证据证明是丽妃害了你，那又如何？”
“当然是……”玉宝的声音迟疑了半分。
“这宫中可有什么规矩是为了哪个奴婢处罚主子的？”
“……没。”可是她……不甘心！
襄宁公主轻笑：“这就是后宫的法则。她可以害你，你却不能反抗。明明讨厌她恨她，你却……还是得给我乖乖地去送绣花样子。去吧，小猫咪，别胡思乱想。”
玉宝睁大眼睛，语气不由得重了几分：“公主……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为什么她总是被人欺负遭人陷害却无力反抗？！
玉宝站立在原地，分毫未动，眼睛瞪得有些酸。襄宁公主也不催促她，只端了杯香茶慢慢地吹凉了喝。
采儿忽然走进殿内来，不疾不徐地说：“公主，丽妃娘娘那边派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已经替公主查明雪缎之事。针黹房女史周氏涉嫌其中，拷打之后果然供出一切都是她在暗中做鬼，丽妃娘娘已将周氏拖出宫去杖击五十。现已……身亡。”
“哐当——”玉宝手中的绣盒松脱，掉在地上，砸坏了盒盖。
这……就是梨清心曾说过的“弃车保帅”？
襄宁公主依旧慢条斯理，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消息似的，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说：“既然盒子摔坏了就别去送了。皇宫里总是这样，东西坏了，或是奴婢死了，都追究不出个所以然来。”
玉宝低垂着头，僵直了身子，转身就往外走。
“喂！等等！你又摔坏我的东西！罚抄写宫规十遍。”襄宁公主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又补充道，“明天一早交到本公主这儿来。”
她才没心思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里抄宫规呢。
后宫的宫规一共一百三十一条，每一条洋洋洒洒有数百字。就算那些字都认识玉宝，玉宝也不认识它们。
刚入宫不久时，梨清心曾一条条念给她听，并嘱咐她全部记下来以防日后触犯了条例不自知。当时大概还记得几十条，再睡上一晚，随他什么规……乌龟都不记得长啥样儿了！有些许残留印象的，就是这个要杖击，那个要处死。
但是，襄宁公主说得对。在她的记忆里，那些绕来绕去令人头晕的宫规里，根本就没有哪一条写的是可以因为某个奴婢而处罚主子的。
她玉宝呢，刚好不过就是一个死不足惜的奴婢而已。
“嘁——”
玉宝一个人坐在后院的花池子边上，被太阳晒得有点儿昏头昏脑。她发泄一般，狠狠地揪下花池子里开得正艳的大红牡丹花。
心里怒气未消，她把这花当成那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可恶丽妃，将花瓣撕碎了，又使劲踩了好几脚才罢休。
“可惜了那花。”有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玉宝转头就想骂人，却被身后的阳光刺了眼睛。她不得不低下头来揉了揉眼睛，再去看身后的人。
是个高大的男人，背光而站，五官有些看不清楚，只知道他身上有一种令人莫名产生好感的温柔气息。
他似乎笑了笑：“别把眼睛揉坏了。这太阳底下容易晒伤眼睛，你随我去凉亭坐坐，怎么样？”
去就去吧。她这才觉得热，背后有些发烫，衣服也被汗水濡湿了。
凉亭有风，虽然只是一丝丝吹过，却也令人心旷神怡，整颗燥热的心都变得沉静了不少。
她再仔细去打量那个男人，他穿的是浅青色的普通锦袍，腰间只配了个水莲花荷包，实在看不出到底是何身份。
玉宝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巽铭的时候他的讽刺来：“针黹房连认服色的本事也没有教吗？”
她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怎么会突然想到那个猪头。但任她怎么仔细去打量这个男人周身的细节配饰，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淡淡地笑了笑：“我是四皇子巽钧。”
怎么皇子都喜欢到处乱晃跟宫女搭讪？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仔细去看他的面容，果真与巽铭有三分相似。
但气质却是完全不同的，眉目如画，温文尔雅，器宇轩昂……不不不，用玉宝仅知道的那几个恶俗的词根本形容不出面前这个男人的分毫来。或者就算是饱读诗书的梨清心在这儿也说不出什么句子，他是……她所见过的最俊美最温柔的人。
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她只能想到玉，色泽柔美，通体温润。
转念又想到，若是巽钧是一块触手生温的美玉的话，那么，巽铭就是一块……寒玉。甚至玉宝每次见到巽铭都觉得，他浑身都在往外冒着汩汩的寒气，目光也是犀利而生冷，让她忍不住打个寒战。
怎么回事？怎么总在心底将那个该死的巽铭与面前这个温柔的四皇子做比较？
他们……根本没有可比性！
“我……”她想说点儿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巽钧啪的一声打开一把折扇，一边轻轻扇着，一边点头说：“我知道，你叫玉宝。”
她吃了一惊：“你怎么会知道？”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才说：“三皇兄告诉我，玉宝姑娘是个……”
“不要说！”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说不定那个神经错乱的皇子的原话是“玉宝姑娘是个包子”之类的。
她一脸嫌恶地撇撇嘴：“不要提这个人！我现在心情不好，不要想那些烦心事，也不要想那些讨厌的人。”
巽钧稍稍一愣，但很快又笑开了：“好，我们不提那些讨厌的人。”
听到四皇子这样说，玉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巽钧也似乎感觉到她的情绪，但他并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对她说：“也许你也不信，但我也讨厌这地方。”
她微微一愣：“什么地方？”
“皇宫。”巽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从小我便讨厌这个地方。可是没有办法，我有不得不待在这个地方的理由。我想你也是一样……这里尽管看起来似乎处处让人厌恶，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能留得住你的理由。不管那理由是什么，但既然选择待在这个地方，我们就必须，好好儿地在这皇宫里生存下去。”
玉宝笑得有些无奈：“我连好好儿地生存都没有办法。”
“总会有办法的。”巽钧的声音格外轻柔，“依靠我们自己，改变一些东西，也许，就什么都不一样了。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告诉过我，自己想要的东西，必须靠自己去争取。”
“什么东西？”她有些似懂非懂。
“任何东西。”
天色渐渐晚了，不知是不是与巽钧有关，玉宝觉得自己的心境变得明净起来。她猛然想起自己还有十遍宫规要抄，慌乱地告辞之后，就急急忙忙地朝锦鸾宫走去。
这时一个熟悉的冷哼声响起：“你不是要抄宫规？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跟男人聊天说笑。”
不知又是哪个倒霉鬼得罪了巽铭，他脸色差得很，口气好像吃了火药。
“关你什么事！”他怎么知道自己要抄宫规？玉宝挑挑眉毛，刚安定下来的情绪再次被撩拨起来。没办法，看到这个脑子不正常的三皇子她就忍不住暴躁。
巽铭却懒得再跟她废话，怒气冲冲地抓了她的手腕，半拖半拽地拉着她走。
明明是初夏季节，他的手却很凉，不知道他在这风口里究竟站了多久。他的手劲很大，玉宝觉得自己的手腕要被他捏碎了。
“放开我！”玉宝恶狠狠地咬一口他的手，趁他不备又猛力踹了他膝盖一脚。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还想对他大吼：“你有病！”但是她急着逃走，跑得像兔子一样。
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逃。
回到房内已是掌灯时分，玉宝仔仔细细地研了墨，又摊开一大张白纸，最后抓起毛笔蘸了蘸墨——
“滴答。”墨汁滴在白纸上，变成一个大黑点。宫规？她真的不会写。仔细想了想，飞快地下笔画了一个大大的椭圆，再添上四肢和头尾，就画成了一只大乌龟。玉宝满意地看了看，又在乌龟壳上添了一个字——公。
这个“公龟”的“公”字她还是会写的。既然她写不出宫规，那么画一个“公龟”也算马马虎虎地应付一下吧。
“这就是你的宫规？”一个声音在背后嗤笑。
她吓了一跳，嘴里迟疑地喊了一句：“公……公主。”实在不能怪她认不出来，襄宁公主的这身打扮非常奇怪，一身黑色劲装，头发也完全绾了起来，用黑巾包起。身上惯常佩戴的那些玉佩香囊等都摘了去，手里还抱着一个包裹。
不像个公主，倒像是半夜翻墙的小贼。
襄宁公主看了一眼玉宝：“算了，不用抄什么宫规了，你陪我去一个地方，这件事就一笔勾销。”
她还想问是什么事情，可襄宁公主已经把手中的包裹丢进她怀里命令道：“换上。”
月黑风高，两个黑衣人悄悄摸出了锦鸾宫。
玉宝虽然心下奇怪，却什么也不敢多问，万一惹得这个神神道道的公主生了气，她又要画十只大“公龟”就划不来了。
出宫之后，襄宁公主尽拣着偏僻的小路走，仿佛这些路她已经走过千遍万遍，极熟稔。正当玉宝被绕得晕头转向之时，襄宁公主停了下来。
黑黢黢的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根据模糊的轮廓，推测出眼前有一座宫殿。奇怪，入夜之后宫内处处掌灯，为何偏偏这座宫殿是黑的？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襄宁公主解释说：“这露华宫自十五年前就被我父皇给封了。每日白天遣人进去打扫，夜晚封宫，没有我父皇的命令任何人都是不许进去的。”
玉宝吐了吐舌头：“那我们……”
襄宁公主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被人发现的话是死罪。”
“死……罪……”玉宝的脑海里久久地回荡着这两个字。
襄宁公主却不待她多想，拉着她就转入了旁边的小路，一直围着宫殿绕了大半个圈，才停在一面窗户前。
“我已经打探了好多次，只有这扇窗户附近没有巡视的侍卫。”轻轻推开窗户，她们俩气喘吁吁地翻了进去。
殿内很大，所有用具摆设似乎还是按照以前的格局摆放着，但根据四处积压的灰尘来看，那些每日打扫的宫女定然是偷懒了。
襄宁公主一进来就点亮了火折子，四处乱翻乱看，并吩咐道：“快帮我找找，有没有画像什么的。”
玉宝奇怪道：“画像？公主你要找什么画像？”
原来这里曾经是皇上最宠爱的玉贵妃所居之处，后来玉贵妃薨，皇上悲痛欲绝，后宫之内再没有哪一位妃嫔得到过玉贵妃当年的一半宠爱。
玉贵妃死的时候襄宁公主才两岁大，根本没有丝毫印象，偏偏最近有人在公主面前提起，说唯有玉贵妃才能算得上是后宫中最美的女子。
襄宁公主美貌出众，又一向自视甚高，所以心心念念地想偷进这露华宫里来，想知道玉贵妃究竟是怎样的绝色美人。
总能找到一星半点儿的线索吧。
可是——
这偌大的宫殿里，偏偏就是没有一幅画像！
“公主，我们……回去吧。”这里阴森森的，万一闹鬼怎么办？
玉宝缩了缩身子。
“再找找。”襄宁公主不肯罢休。
玉宝忽然在内室里发现一个红木盒子，看起来似乎颇为重要。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盒子，想象着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娘亲啊，不会是……一只毒蜘蛛吧。
“公主……我……我发现了一个盒子！”她先叫唤起来，眼睛不敢去看。
襄宁公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声点儿，你想把人都招来吗？让我来看看。”
盒子里并非什么毒蜘蛛，也不是襄宁公主要找的画像，而是一件衣服。轻薄的白色料子，不知是什么珍贵的品种，上面用金线和银线绣有隐约的暗纹。乍一看并不觉得多漂亮，但再看几眼，却令人爱不释手。
“这衣服不错。”襄宁公主点点头，但是光线昏暗，她看得不甚清楚，“小猫咪，你把这衣服穿上让我看看。”
什么？！让她穿死人的衣服？！
也许是她眼中流露出的深深恐惧十分动人，襄宁公主十分谅解地说：“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我们回去，嗯，天亮的时候交给我二十遍宫规。”
不要……穿就穿吧。
玉宝颤颤巍巍地拿起那件衣服，小心翼翼地套在自己身上。
这死人的衣服怎么这么苗条，半天穿不上，再拉就裂了……真正穿上之后才发觉，居然意外地很合身。
襄宁公主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惊艳。
原来那些金线银线绣成的暗纹，在光线下会折射出奇异的光，仿佛穿的人周身都笼罩在一片金光灿烂之中。
“什么人？”殿外似乎有人！
“啊啊啊，没有人！”玉宝下意识地回道，被襄宁公主狠揍了一拳，两个人拉拉扯扯着找地方躲起来。
可无奈的是那件衣服实在太长，玉宝一路磕磕绊绊差点儿摔一跤，她想脱下那碍事的衣服，却怎么也脱不掉。
殿门已经被人打开，一个老嬷嬷举着灯笼迟疑地走了进来。
关键时刻，襄宁公主果断丢下玉宝，几个跨步就躲进了内室的屏风之后。玉宝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拎起裙子就跑。
“啊——”
砰的一声，玉宝朝着那个拿灯笼的老嬷嬷狠狠地迎面倒地。在摔倒之前，她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什么东西钩住了，黑巾被扯开，一头乱发全部披散下来。
倒地的那一刹那，她看见老嬷嬷惊恐得面无人色的脸。
“娘……娘娘！”
“砰——”又一个直接倒地。
玉宝疼得嘴里直哼哼，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她一边在心底诅咒那个临阵脱逃见死不救的浑蛋公主，一边无奈地说：“公主，出来吧，她好像被我吓晕了。”
死人的衣服真不是白穿的。
她结结实实地扮演了一次露华宫女鬼，还成功地吓晕了一个人。
